夏末的泉州,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官署静室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洗刷着连日来的闷热与尘埃。庭院中的石榴花在风雨中零落,残红满地,透出一种凄艳的美感。
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沈清辞专注的侧颜。她面前摊开着一套流光溢彩、长短不一的金针,这是前几日父亲沈擎苍派心腹家将秘密送来的,据说是用天外陨铁混合数种稀有金属,由边关最好的匠师打造而成,内蕴一丝微弱的庚金之气,最能破邪通络。
除了金针,随行而来的,还有父亲一封言辞简洁却字字千钧的家书。信中并未过多提及边关战事,只反复叮嘱她安心静养,保全自身,言及帝都风云诡谲,让她切勿急于回京。字里行间,透着一位父亲对爱女深沉却无法明言的担忧与维护。
沈清辞摩挲着冰凉的针套,心中暖流涌动。父亲虽远在千里之外,却始终关注着她,为她筹谋。这更坚定了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些自保之力的决心。
太医断言她经脉尽断,丹田崩毁,无法修行。但她不信命!《青囊造化诀》的精髓在于沟通生命本源,而白璎传承中,亦有关于肉身奥秘与能量运行的古老记载。既然无法从外界汲取灵气,那便从自身挖掘潜力!
这些日子,她除了继续以“意疗”为人诊治,积累声望与信息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对自身肉体的深入研究与这盒金针的运用上。
她发现,自己虽无法储存灵力,但对自身气血、经脉的感知与控制,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入微境界。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断裂萎缩的经脉节点,能感应到气血运行至彼处时的凝滞与刺痛。
或许……可以尝试以金针为桥梁,结合《青囊造化诀》的生机引导,强行刺激、续接那些尚未完全坏死、只是因能量枯竭而陷入“沉睡”的细微经脉?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设想!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动旧伤,导致伤势恶化,甚至真正成为废人。
但沈清辞别无选择。
是夜,雨势稍歇,只余淅淅沥沥的余音。她屏退流云,独自一人留在静室。烛光下,她褪去外衫,只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露出苍白瘦削、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玲珑曲线的身躯。肌肤之下,那些黯淡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经脉痕迹隐约可见。
她深吸一口气,拈起一枚最短最细的金针。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脑海中回忆着《青囊造化诀》中关于生机流转的奥义,以及白璎传承里一幅幅复杂精妙的人体能量脉络图。
第一针,目标是她左臂一处较为次要、断裂不算太彻底的经脉节点。
她闭上眼,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以意志驱动那微弱的、与定界碑本源相连的感知力,引导着一丝自身最精纯的气血精华,附着于针尖。
嗤——
细微的破皮声响起。金针刺入穴位,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让沈清辞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强忍着,意念紧紧跟随着那丝注入的气血,如同最灵巧的工匠,试图将那断裂的经脉两端,以这丝气血为引,重新“粘合”、“唤醒”。
过程缓慢而痛苦。那丝气血如同滴入沙漠的水滴,迅速被干涸的经脉吸收,效果微乎其微。但她坚持不懈,一次次地尝试,调整着意念的力度与气血引导的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精神即将耗尽之时,那处针刺的穴位,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感!那原本死寂的经脉节点,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微微“跳动”了一下!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反应,却让沈清辞心中狂喜!这证明她的思路是对的!即使没有灵力,凭借对生机的精准掌控和特殊手段,她依旧有机会修复这具残躯!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辞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凶险万分的“金针续脉”之中。她小心翼翼,每次只选择最细微、最不重要的经脉进行尝试,一点点积累经验,熟悉这种全新的“修炼”方式。
progress 缓慢得令人绝望,且每一次施针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与精神消耗。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一条条细微经脉被重新“激活”,她体内的气血运行似乎顺畅了那么一丝丝,肉身的虚弱感也减轻了少许。更重要的是,她对体内那点乳白光点的感应,似乎也因此更加清晰、更容易引动了一丝。
这日深夜,她刚结束一次施针,正疲惫地靠在榻上调息,窗外风雨声又骤然急促起来。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小姐,有客夜访,自称来自帝都,有要事求见。”流云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在门外响起。
帝都?夜访?沈清辞心中一凛。她在泉州“养病”的消息虽非绝密,但知道具体地点并能深夜找来的人,绝非寻常。
“请进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袍,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平日的病弱与平静。
片刻后,一名身披黑色斗篷、浑身被雨水打湿的高大男子,在流云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眼神锐利的面孔。沈清辞认得他,是父亲麾下的一名心腹暗卫首领,代号“苍狼”,专门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机密任务。
“属下苍狼,参见县主!”男子单膝跪地,声音低沉。
“苍狼统领请起,何事劳你深夜冒雨前来?”沈清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苍狼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封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密信,双手呈上:“国公爷命属下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信亲手交予县主。帝都……恐有剧变!”
沈清辞接过密信,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纸张,心中一跳。她迅速拆开,就着摇曳的烛光看了起来。
信是父亲亲笔,内容却让她遍体生寒!
信中言道,近月以来,帝都接连发生数起离奇命案,死者皆为朝中一些品阶不高、却职位关键的官员,或是与三皇子政见不合的清流御史。死因千奇百怪,有暴毙家中,有失足落水,更有甚者,被发现时形容枯槁,仿佛精血被吸干!官府查无所获,只能以意外或积劳成疾结案。
但沈擎苍在军中和朝堂经营多年,自有隐秘渠道。他查到,这些死者生前,或多或少都曾接触过与德妃娘家、或与已被查抄的柳家仍有牵连的商队、寺庙(护国寺赫然在列)乃至……某些海外来的“珍玩”!
更让沈清辞心惊的是,父亲在信末提到,据安插在三皇子府邸的暗线冒死传出的模糊消息,三皇子玄钰近期与一神秘黑袍人来往密切,那人气息阴冷,不似中土人士,且三皇子府内,近期似乎在进行某种隐秘的……祭祀活动!
“祭祀活动”、“黑袍人”、“精血吸干”……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沈清辞绝不陌生的名字——幽冥道!
他们果然贼心不死!而且,竟然将触角伸到了帝都,与三皇子勾结得如此之深!那些离奇死亡的官员,恐怕就是他们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或是清除异己的手段!
信的最后,沈擎苍语气极其凝重地告诫她,帝都如今已成龙潭虎穴,暗流之下杀机四伏,让她务必留在泉州,在他肃清边关隐患、做好万全准备之前,绝不可踏足帝都半步!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沈清辞苍白而冰冷的脸色。
她缓缓将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那承载着惊人秘密与父亲担忧的纸张,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风雨声更急了,仿佛预示着帝都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沈清辞抬起手,指尖那枚刚刚用来施针、尚带着一丝血气的金针,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她轻轻摩挲着针尖,眼神锐利如刀。
幽冥道,三皇子……你们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不过,想让我躲在泉州苟安?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盘棋,既然你们已经落子,那我……也该回去,好好跟你们算一算总账了!
只是,在回去之前,她还需要做更多的准备。这具身体,还需要更快地“恢复”过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套金针之上。眼神,比窗外的风雨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