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拜帖，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辞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深知，这场看似风雅的“品茶论道”，实则是踏入帝都漩涡后，无法回避的第一场硬仗。了尘大师身为护国寺住持，德高望重，又与宫中德妃关系匪浅，他的邀约，背后必然有三皇子玄钰的影子。
赴约前这两日，沈清辞并未闲着。她深居简出，一面通过流云和影煞，不动声色地收集护国寺及了尘大师的详细信息，一面则潜心巩固筑基巅峰的修为，同时细心照料依旧有些萎靡的玄璃。
小家伙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呼吸平稳，体内那庞大的力量似乎彻底沉寂下去，只是在偶尔的梦境中，它会不安地扭动身体，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仿佛在抗拒或恐惧着什么。沈清辞尝试用灵力探入它的梦境，却只捕捉到一些破碎而混乱的画面：燃烧的苍穹、崩塌的山岳、无数模糊的光影在厮杀、还有一双……巨大而悲悯的、如同琥珀般的金色眼瞳。
这些零碎的片段，让沈清辞更加确信，玄璃的身世与天玄大陆传说中的灵狐守护神，甚至与那试图降临的幽冥“圣主”，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赴约当日，天光晴好。沈清辞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装扮，只带了流云一名丫鬟，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出了靖国公府，前往位于京郊的护国寺。
护国寺香火鼎盛，殿宇巍峨，古木参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僧侣们低眉顺眼，步履从容，一派祥和宁静。然而，沈清辞敏锐的神识却能察觉到，在这份祥和之下，隐藏着几道若有若无、带着审视意味的气息，显然她一路入寺门，便已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下。
一名知客僧早已等候多时，见了沈清辞，合十行礼，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县主安好，住持大师已在后山禅院相候，请随小僧来。”
穿过几重殿宇，绕过放生池，沿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幽静小径蜿蜒而上，周遭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松涛鸟鸣，更显清幽。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座掩映在翠竹与古松之间的独立禅院，白墙青瓦，朴素无华，门楣上悬着一块木匾，上书“静心”二字。
知客僧在院门外止步，躬身道：“住持就在院内，县主请自行入内。”
沈清辞微微颔首，示意流云在院外等候，自己则整了整衣袖，步履从容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竹扉。
院内别有洞天。一方小小的莲池，几尾锦鲤悠然游弋；数丛修竹，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石桌石凳摆放其间，古朴自然。一位身着灰色僧袍、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同婴孩的老僧，正坐在石凳上，专注地烹煮着一壶茶，茶香袅袅，与院中的草木清气融合，沁人心脾。正是护国寺住持，了尘大师。
“晚辈沈清辞，见过大师。”沈清辞上前，依礼问讯。
了尘大师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那目光平和而深邃，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县主不必多礼，请坐。山野粗茶，不成敬意，还望县主品鉴。”
沈清辞依言坐下，姿态优雅，不显拘谨。她目光扫过石桌，上面除了茶具，还摆放着一本摊开的佛经，以及一串油光润泽的紫檀佛珠。
“大师客气了。能得大师邀约品茶，是清辞的荣幸。”沈清辞语气平和，暗中却以神识仔细感知着周围，尤其是了尘大师身上的气息。让她微微讶异的是，了尘大师身上并无任何灵力或魔气波动，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得道高僧，唯有那双眼眸，过于清澈通透，显露出不凡的定力与智慧。
了尘大师将一杯沏好的清茶推到沈清辞面前，茶汤澄碧，香气清幽。“此茶名为‘竹露清心’，采自后山晨曦竹叶之上的露水烹制，最能涤荡尘虑，静心安神。县主近日劳心劳力，不妨尝尝。”
沈清辞端起茶杯，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并未立刻饮用，而是轻轻嗅了嗅茶香，确认无毒后，才浅尝一口。茶味清冽，回甘悠长，确非凡品。“好茶。多谢大师。”
了尘大师微微一笑，自己也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老衲听闻，县主身边，有一灵狐相伴，颇具神异，不知可否有幸一见？”
果然来了。沈清辞心中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大师消息灵通。玄璃近日有些嗜睡，正在家中休养，不便带来，还望大师见谅。”
“哦？嗜睡？”了尘大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放下茶杯，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万物有灵，各有其性。灵兽嗜睡，或因成长，或因……感应天地异变，不知县主可知其中缘由？”
沈清辞心中微凛，这老和尚话中有话。她故作沉吟，道：“玄璃年幼，或许只是贪玩累了，晚辈对其习性，尚在摸索之中。至于天地异变……大师指的是？”
了尘大师目光望向院外苍穹，语气带着一丝缥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自有其运行规律。然，近月以来，星象隐有紊乱之兆，东南之地，似有阴邪之气冲霄，西北边关，又有祥瑞之光乍现。一正一邪，一吉一凶，交织变幻，令人难测啊。”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清辞，意有所指，“县主身负机缘，又得灵兽认主，身处这漩涡之中，还需谨守本心，明辨是非，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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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试探与警示，亦真亦假，难以分辨。她放下茶杯，迎向了尘大师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大师所言甚是。晚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无论吉兆凶兆，邪气祥瑞，晚辈相信，邪不胜正，乃是天地至理。至于身处何方漩涡，晚辈只知，立足当下，做好该做之事，护该护之人。”
了尘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忽然转开了话题：“县主可知，老衲那不成器的师弟了凡，多年前曾云游海外，据他所述，在极东之地的某座孤岛上，曾见过一座古老的狐神祠，祠中供奉的并非泥胎木塑，而是一枚蕴含着浩瀚灵力的……残破玉珠。”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跳！玉珠？玄璃体内那枚疑似本命源珠的灵珠？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哦？竟有此事？那玉珠后来如何了？”
了尘大师摇了摇头，叹息道：“了凡言道，那玉珠灵性已失大半，蒙尘已久，他试图靠近参详，却遭一股无形力量排斥，最终只得离去。此后多年，他遍寻古籍，也只查到些许零星记载，提及上古时期，确有九尾天狐守护大陆，其本源之力，便凝聚于一枚‘幻世灵珠’之中。只可惜，年代久远，真相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幽深，看着沈清辞，缓缓道：“县主觉得，若那‘幻世灵珠’重现世间，是福是祸？”
禅院内一时寂静，唯有竹叶沙沙，茶香袅袅。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机锋在两人之间交锋。
沈清辞沉默片刻，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是福是祸，不在物，而在人心。灵珠无罪，怀璧其罪。若心向光明，灵珠便是庇佑苍生之祥瑞；若心堕黑暗，纵是凡铁，亦能成为屠戮生灵之凶器。大师以为呢？”
了尘大师闻言，捻动佛珠的手彻底停下，他看着沈清辞，良久，脸上露出一抹似是赞叹，又似是复杂的笑容：“县主慧心玲珑，见解超凡，老衲受教了。”
这场“品茶论道”，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了尘大师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边关见闻、医术传承，沈清辞皆谨慎应对，滴水不漏。直到日头偏西，沈清辞才起身告辞。
了尘大师亲自将她送至禅院门口，合十道：“县主日后若有闲暇，可常来寺中走走，佛法无边，或可解心中惑。”
“多谢大师，晚辈记下了。”沈清辞敛衽一礼，转身离去。
走在下山的小径上，沈清辞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心中思绪翻腾。了尘大师显然知道不少内情，他提及海外狐神祠、残破玉珠、幻世灵珠，绝非偶然。他是在警告？还是在暗示？他与三皇子、德妃，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玄璃……它体内的灵珠，是否就是那“幻世灵珠”？若真是，那幽冥道千方百计想要降临的“圣主”，目标是否就是它？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而答案，或许就藏在玄璃那破碎的梦境，以及那遥远的海外孤岛之中。
回到靖国公府，已是黄昏。沈清辞刚踏入清韵轩，怀中的玄璃便动了动，醒了过来。它似乎比之前精神了一些，黑曜石般的眼瞳看着沈清辞，带着一丝依赖，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迷茫。
“唧……”它轻轻叫了一声，用小脑袋蹭了蹭沈清辞的手心。
沈清辞将它抱到眼前，仔细端详着它清澈的眼瞳，仿佛想从中看出那些古老记忆的痕迹。
“玄璃，你究竟……来自哪里？”她低声问道。
玄璃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懵懂，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沈清辞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急不得。她抚摸着玄璃，目光却再次投向东南方向。
夜宸，你现在……又在何处？是否已经脱离了危险？
她有一种预感，帝都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而真正的风暴，正在遥远的海域与这片大陆的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