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颜在床边椅子上轻轻坐下,目光复杂地流连在周照野缠满绷带的手臂和没有血色的唇上。
良久,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他搁在被子外的右手手背。
好凉。
她像是被烫到般想缩回,却被那只手突然翻转,轻轻握住了指尖。
周照野睁开了眼,眼底清明地看向她。
“我吵醒你了?”林疏颜想抽回手,没成功。
“没睡。”他声音有些哑,握着她的手没放,“怕一闭眼,你又躲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林疏颜心头一涩,别开眼:“别胡说,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那你在这里陪我。”他语气平淡,却是不容商量的陈述。
林疏颜没再反驳,任由他握着手,另一只手拉过被子,仔细地帮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饿不饿?我去弄点流食。”
“让助理去。”他收紧手指,“你别走。”
一种酸软的情绪漫上林疏颜的心头。
她妥协地点点头:“好,我不走。”
接下来的两天,林疏颜几乎住在了医院。
她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和工作,将公司事务暂时移交给了信任的副总。
她亲自盯着护士换药,记住每一种药物的作用和禁忌。
周照野胃口不好,她让家里的厨师变着花样做营养易消化的病号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耐心细致得让一旁的特护都自叹不如。
夜里,周照野有时会因伤口疼痛或低烧而睡不安稳。
林疏颜就靠在旁边的沙发上浅眠,他一有动静,她便立刻惊醒,起身探他额头的温度,或用浸湿的棉签轻轻润泽他干裂的嘴唇。
两人之间话并不多。
周照野大部分时间在闭目养神,林疏颜则安静地处理一些线上文件,或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却特别融洽。
有时,周照野会突然开口,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今天天气怎么样”,或者“许晴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林疏颜会简短回答,语气平和。
第三天傍晚,周照野精神好些了,靠坐在床头。
林疏颜正小心地帮他调整背后靠枕的位置,离得很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香气。
“疏颜。”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她手上动作未停。
“那天晚上,你最后想对我说什么?”
他问的是在走廊上,她泪流满面,只说了一个“我”字的时候。
林疏颜动作顿住了。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垂着眼睫,看不清神情。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良久,她才直起身,退开一步,没有看他,声音很低:“我想说对不起。”
周照野静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怀疑你,在最危险的时候,还在用最坏的心思揣测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总是饱含倔强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愧疚,“可是周照野,我真的很害怕。”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我害怕我父亲的罪孽深不见底,害怕追查下去会牵连更多无辜,也害怕害怕我赖以支撑的一切,到头来都是假象,包括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在他面前展露内心的恐惧和脆弱。
周照野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朝她摊开掌心,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林疏颜迟疑了一下,慢慢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将她的完全包裹住,传递着令人心安的力度。
“看着我,”他声音沉稳有力,“林疏颜,你记住,我周照野或许有算计,有谋划,有不得不权衡的利益。”
“但我对你,从来没有假象。”
他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你可以继续害怕,可以继续怀疑这个世界,甚至可以继续跟我闹别扭。”
“但是,别把我和你父亲,或者和闻轻歌那种人,划到一边,我和他们,不一样。”
“至于支撑”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定,“你不需要完全依赖任何人来做你的支撑,你本身就是林疏颜。”
“你是是能独自从绑架案里带着大家逃出来的孩子,是能把陶土玩成外交国礼的艺术家,是能扛着风雨飘摇的林氏走到今天的,你是你自己最大的支撑。”
“而我,”他缓缓补充,目光柔和下来,“我愿意做的,是站在你身边,在你累的时候借你个肩膀,仅此而已。”
他的话听起来很平淡,但却击中了林疏颜的内心。
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夺眶而出,这一次,林疏颜释然了。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与她交握的手背上,肩膀微微抽动。
周照野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发泄情绪。
窗外的夕阳将病房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颜抬起头,眼睛红肿,却清亮了许多。
她看着周照野,忽然很坚定地说了一句:“周照野,你的胳膊不能废,你要快点好起来。”
周照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他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好。”他应道,同样郑重,“为了你,我也会快点好起来。”
有些话,无需言明。
有些信任,需要在鲜血与泪水中重建,在无声的陪伴与笨拙的关心里滋长。
病房里的温情时刻并未持续太久,现实的黑影很快再次逼近。
几天后,趁着周照野午睡,林疏颜去了许晴所在的重症监护楼层。
她为许晴请来了国内外顶尖的脑科专家进行会诊。
会诊结束,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将林疏颜请到办公室,面色并不轻松,“林小姐,从生理指标和影像学检查来看,许小姐脑部的器质性损伤虽然严重,但并非完全没有唤醒的可能。”
“目前的深度昏迷状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我们推测是心理性的。”
“心理性?”林疏颜蹙眉。
“是的。”
教授推了推眼镜,“通俗点说,她的潜意识可能因为经历了极大的恐惧或创伤,启动了某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机制,主动关闭了与外界的连接。”
“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或者说,她的精神认定醒来比沉睡要面对更无法承受的东西,这比单纯的生理损伤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