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窑衣(1 / 1)

孙望山擦火柴点炕灶时,火光窜起的刹那,窑洞方向传来‘啪’一声闷响,像有人把湿泥摔上土墙。他回头,女儿小穗盯着窗外说:‘爸,窑里有七个叔叔在烤火。’

手一抖,火柴梗烧到指节才扔掉。孙望山呵出口白气,膘乎乎的冷从脚心往上爬,冻得人骨头缝都发涩。他搓搓手,往灶里多塞了两把苞米秆:“瞎说啥,窑早就废了。”窗玻璃上结着霜花,隐约能望见村西头那截黑乎乎的烟囱,杵在铅灰色的天底下,像半截烧焦的手指头。

回七命窑村是腊月初七。城里工地结不了账,包工头卷钱跑了,租的地下室又被房东收走。小穗他妈五年前就跟人去了南边,再没音讯。孙望山翻遍通讯录,最后对着老宅照片发了半天呆。爹妈过世后那三间土房空了八年,院里荒草怕是比人都高了。

长途客车只开到镇上,剩下的二十里路,他牵着小穗在雪地里蹚了两个钟头。进村时天已擦黑,几户亮灯的人家听见动静,窗帘缝里人影一闪就灭了光。整个村子静得邪乎,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旋儿,刮过那些塌了半边的屋顶时,发出呜呜的响声,像谁在哭又硬憋了回去。

老宅比想的还破。房梁往下耷拉着,南墙裂了道巴掌宽的缝,塞着破麻袋和稻草。炕是冰的,酸菜缸早冻裂了,半缸酸菜冻成青黑色的冰坨子,边上散着些纸钱灰,不知哪年清明留下的。小穗冻得嘴唇发紫,孙望山翻出所有被褥裹住她,自己蹲在灶前往里添柴。火光照着他四十岁就沟壑纵横的脸,有那么一会儿,他真想撂下这一切扭头就走。

可往哪儿走呢?

第一夜无事发生。只是炕烧得再旺,后半夜总觉着有股阴冷从炕席底下渗上来,冻得人脚脖子发麻。孙望山梦见自己在雪地里挖坑,挖着挖着,铲子碰着什么硬物,扒开雪一看,是半张冻青的人脸,眼皮上还粘着霜。他吓醒了,发现小穗不知何时滚到了炕梢,蜷成一小团,嘴里嘟囔着‘冷’。

第二天他去村里转悠。七命窑村原先有百十来户,如今常住的不到二十家,多是走不动的老人。村口小卖部的王老头眯着眼打量他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孙老蔫家的?咋回来了?”称了两斤挂面、一包盐,孙望山试探着问起窑厂的事。王老头脸色立刻变了,把零钱往柜台上一拍:“甭打听,晦气。”再问就装聋。

倒是邻居李哑巴比划着给了他半棵白菜。李哑巴六十多了,一个人住在隔壁更破的土房里,听说当年也在窑上干过活,塌窑后吓哑了。他咿咿呀呀指着西边窑洞方向,又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切割的动作,眼里全是惊恐。最后塞给孙望山一块褪色的红布条,硬邦邦的,像在血里浸过又晒干了。

第二夜,异响来了。

起初是极轻微的窸窣声,像老鼠在墙根刨洞。孙望山困得迷糊,没在意。后半夜声音清晰起来——噗叽、噗叽,像一双沾满湿泥的手在反复揉捏什么。中间夹杂着‘啪啪’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他支起身细听,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得仿佛就在窗外。更怪的是,屋里温度开始不对劲:明明灶火已灭,炕却越来越烫,烫得炕席都冒出焦糊味;与此同时,从门缝窗缝钻进来的风却冷得刺骨,桌上半碗水冻成了冰坨。

小穗睡得很沉,额头上全是汗。

孙望山披衣下炕,凑到窗前。月亮被云遮着,雪地泛着幽蓝的光。窑洞那截烟囱黑黢黢的,烟囱口似乎有极淡的红光一闪,像烧尽的炭。他揉揉眼,再看又没了。

第三天,他去镇上买了点生活用品,顺便打听零工。回来的路上,看见村口土路有新鲜的车辙印,还有撒落的纸灰。纸灰很怪,不是烧成白灰的那种,而是黑灰色片状,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西飘——正是窑洞的方向。他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路边枯草丛里立着个东西,扒开雪一看,是个半尺高的泥人,捏得粗糙,但能看出有鼻子有眼,胸口位置被什么东西戳了个窟窿。

泥人还是湿的。

孙望山后背发凉,一脚把泥人踢进沟里。回家路上,总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回头只有空荡荡的雪路。

第五夜,小穗开始梦游。

孙望山被尿憋醒,睁眼看见炕边站着个人影,吓得一激灵。是小穗。她光着脚站在地上,面对墙壁,两只小手在凭空揉捏着什么,动作缓慢又认真。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孙望山叫了她两声,没反应。他轻手轻脚过去,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小穗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抱回炕上时,他摸到她手心沾着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下一闻——是黄泥的腥气。

可屋里哪来的黄泥?

第二天问小穗,她全不记得,只说梦见和几个叔叔玩泥巴,“叔叔们手可巧了,会捏小马、小人儿。就是他们身上好烫,靠近了烤得慌。”

孙望山检查了屋里每个角落,最后在灶坑旁的柴灰堆里,扒出几个指头大小的泥块,捏成了简单的条形。其中一个,隐约能看出是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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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留意女儿。小穗白天蔫蔫的,不爱说话,常盯着某处发呆。有天孙望山修屋顶回来,看见她坐在门槛上,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黄泥捏东西。已捏出个巴掌大的泥人,有四肢和模糊的五官。孙望山问泥哪来的,小穗指指院子角落:“那儿挖的。”他过去一看,冻得梆硬的土不知何时被刨开个浅坑,露出底下鲜黄的粘土层。

“谁让你挖的?”

“穿蓝袄子的叔叔说,借点土。”

孙望山头皮一炸:“哪个叔叔?”

小穗茫然地摇头:“不认得。他说冷,想借张皮。”

泥人被孙望山抢过来摔在地上,碎了。小穗哇地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晚她就发起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烫。孙望山用白酒给她擦身子,擦到后背时,手顿住了——小穗后脖颈往下,脊椎两侧,各有一道淡红色的印子,像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烙过,摸上去微微发硬,还有点烫手。

他想起李哑巴给的红布条,翻出来压在枕头底下。那夜异响没出现,小穗睡得安稳了些。

但孙望山自己开始睡不踏实。总觉得炕底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第八天夜里,他终于听清了那重复的低语,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换张皮,就不冷了。”音嘶哑干涩,像砂纸磨过砖面。

他猛地坐起,浑身冷汗。掌心不知何时蹭上了黑灰,凑近闻,是煤渣混着黏土烧灼后的气味。

第十夜,孙望山第一次做那个完整的梦。

梦里他躺在个狭窄逼仄的地方,四周是温热的、粗糙的墙壁,紧贴着后背。有微弱的光从缝隙透进来,能看见自己赤身裸体,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很快被高温蒸干。他动弹不得,脖子以下全被固定住。然后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很多只手在外面抹泥,一层又一层。温度越来越高,皮肤开始发红、发烫,起泡。他想喊,嘴里却灌满了滚烫的灰。贴着他耳廓,一字一顿地说:“换张皮,就不冷了。”

惊醒时,孙望山发现自己的左手掌心,赫然印着一小块焦黑的痕迹,像是握过烧红的炭。而炕席上,散落着几撮黑灰色的窑灰。

他再也忍不住,天一亮就去找李哑巴。比划了半天,李哑巴终于明白他要问什么,脸色惨白,把他拉进里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个生锈的铁盒子。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最上面是份名单,毛笔写的,七个名字,最后一个叫“黄永贵”。底下是半本工作日记,字迹潦草:

“……腊月十六,窑火不肯灭,烧了三天还有余温。黄工头说这窑砖成了精,得用活人祭……砌进窑壁,裹上泥,烧七天七夜,烧成陶俑镇住……他们抓阄,我手气背……”

日记到这里断了,纸页上有深褐色的污渍。

李哑巴指着“黄永贵”的名字,又指指村北头,比划了个老太太的姿势。孙望山知道那里住着个姓黄的孤老婆子,村里人都叫她黄婆,据说就是当年窑厂工头黄永贵的遗孀。塌窑后她没走,一直守着老屋,鲜少与人来往。

当日下午,孙望山拎了包红糖,硬着头皮敲开了黄婆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干瘦的老太太,头发全白,在脑后挽了个髻,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的。她眼睛浑浊,看人时直勾勾的。

“黄奶奶,我是孙老蔫家的,刚搬回来……”

“知道。”黄婆声音嘶哑,“进来吧。”

屋里比孙望山家还破旧,但收拾得异常整齐。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单子,墙上贴着张年画,画的是灶王爷,颜色都快褪光了。奇怪的是,屋里一点也不冷,反而暖烘烘的,像一直烧着炕。可灶台是冷的。

黄婆给他倒了碗热水,碗是粗陶的,边缘有裂纹。她坐在炕沿,两只枯手搭在膝盖上,眼睛望着窗外西边:“听见动静了?”

孙望山点头。

“梦见了?”

他又点头。

黄婆沉默很久,久到孙望山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外头天色暗下来,屋里没点灯,只有灶王爷年画前摆着个小油碗,豆大的火苗跳动着。

“那窑,是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塌的。”黄婆突然开口,声音平平的,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本来该歇窑了,可东家接了个急单,要赶一批青砖。永贵是工头,带着六个伙计连轴转。窑火太旺,烧过了,窑壁吃不住劲……”她顿了顿,“七个人,全捂里头了。等扒出来,都成了焦炭,黏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

“后来村里请人做了法事,把窑封了。可没过两年,怪事就来了。先是守夜的人听见里头有揉泥声,接着有人梦见自己躺在窑里烤。再后来,但凡靠近窑洞的人,身上都会出现烫伤印子,像被砖烙过。”黄婆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盯着孙望山,“他们说,那七个人被砌在窑壁里,魂困住了。窑火不熄,他们就一直觉得烫,烫得受不了。得找活人换皮——扒下别人的皮,裹在自己魂儿上,才能觉得凉快,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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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望山汗毛倒竖:“那……那怎么办?”

“走。”黄婆吐出这个字,“带上闺女,立刻走,永远别回来。村里剩下的,都是些贼骨头,要么是走不动的,要么是……”她没说完,但孙望山懂了:要么是已经被“盯上”的。

“可他们为什么不走?”

“走不了。”黄婆苦笑,“窑灰会跟着。你走得越远,梦做得越真,最后在哪儿睡着,就在哪儿烧起来。这些年,不是没人试过。”

孙望山想起掌心那块烫痕。

“就没有别的法子?”

黄婆沉默了。油灯的火苗猛地跳了一下。许久,她才极低声地说:“除非……有至亲的人自愿躺进窑里,替他们受那火烧。可谁愿意呢?”她看着孙望山,眼神复杂,“永贵是我男人,可我……我不敢。”

从黄婆家出来,天已黑透。孙望山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满脑子都是那些话。快到家时,他看见自家窗户亮着灯,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窗后,是小穗。她似乎在朝外望,但姿势很奇怪,脖子微微歪着,像在倾听什么。

孙望山心里一紧,加快脚步。推门进屋,小穗坐在炕上,手里又在捏泥。这回的泥人已有半尺高,四肢俱全,脸上甚至捏出了五官的轮廓——高颧骨、厚嘴唇,左耳下垂着一块(泥捏的疙瘩,像是瘤子)。泥人胸前,插着三根细柴棍。

“穗,这捏的是谁?”孙望山尽量让声音平静。

小穗抬起头,眼睛亮得反常:“穿蓝袄子的叔叔。他说他耳朵后头长了个拴马桩,干活时总刮着领子。”

孙望山记得那份名单里,第三个名字旁有个小注:右耳垂有肉赘。

他一把夺过泥人,小穗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又尖又利,完全不像个八岁孩子。她跳下炕来抢,力气大得吓人。争夺间,泥人掉在地上,摔碎了。小穗像是被抽了骨头,软软瘫倒在地。孙望山抱起她,发现她后颈那两道红印颜色更深了,摸上去烫手。

那夜,异响前所未有地清晰。不再是隐约的窣窣声,而是真切的、有节奏的拍打声:啪!啪!啪!像有人在窑洞里摔打砖坯。每一声都闷重地敲在孙望山心口。同时,屋里热得像蒸笼,炕席冒出青烟,墙角那缸冻酸菜竟化开了,酸水淌了一地。而窗外寒风呼啸,窗玻璃上凝结的霜花却在迅速融化,化成一道道水痕,像眼泪。

孙望山把小穗裹在被子里,自己抄起铁锹守在门口。他看见雪地上有一行脚印,从窑洞方向延伸过来,到他家院门外消失了。脚印很深,边缘不整齐,像是光着脚在雪里走。

下半夜,拍打声停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孙望山听见极轻的哼唱声,是走调的小曲,断断续续的:“……腊月里……烧窑忙……新砖出窑……盖新房……”歌声苍老嘶哑。

他握紧铁锹,手心全是汗。

第二天,小穗彻底变了个人。不说话,不吃饭,就坐在炕上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炕席上划拉,划出的纹路像砖缝。孙望山给她喂水,她突然抓住他手腕,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爸,叔叔们说,就差一个了。”

“什么差一个?”

“坯位。”小穗吐出这两个字,又闭上嘴。

孙望山想起梦里那个狭窄逼仄的地方。他翻出黄婆给的一本破旧的窑工手册,上面有砖窑的结构图。窑室内部两侧各有凹进去的“坯位”,用来码放待烧的砖坯。通常一窑能装七个坯位。

七个。

他浑身冰冷。

黄昏时,李哑巴慌慌张张跑来,咿呀比划着,指向窑洞方向。孙望山跟着他跑去,远远看见窑洞那截烟囱口,竟冒出极淡的青烟。废弃三十年的窑,怎么可能冒烟?

靠近些,听见了声音:不是拍打,而是刮擦声,像很多只手在同时刮窑壁。空气里有股焦糊味,混着湿土的气息。窑洞口的积雪融化了,露出一片黑乎乎的地面,散落着些碎砖和……几个还没烧制的泥人,每个都有人的形状,但五官模糊。

其中一个泥人手里,攥着一小片褪色的红布。

正是李哑巴给孙望山的那块。

孙望山转身就往家跑。院子里静悄悄的,门虚掩着。他冲进屋——炕上空了,小穗不见了。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从炕沿一直到门口,痕迹里混着黄泥和黑灰。

还有一道细细的、新鲜的血迹。

孙望山脑袋嗡的一声。他抓起铁锹,发疯似的朝窑洞跑。天完全黑了,雪又下起来,打在脸上生疼。窑洞那截烟囱看得见隐约的红光,像一只渐渐睁开的眼睛。

窑洞口,他看见了小穗。她背对着他站在那儿,面对黑黢黢的窑口,身子微微发抖。窑洞里,七团模糊的影子在晃动,影影绰绰的,像人,又像扭曲的树根。最中间那团影子缓缓抬起“手”,朝小穗招了招。

小穗抬脚要往里走。

“穗!”孙望山嘶吼着冲过去,一把抱住女儿。小穗在他怀里挣扎,力气大得不正常,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窑洞里那七团影子骚动起来,刮擦声变成尖锐的嘶鸣,混着那个干涩的声音:“换张皮……就不冷了……”

孙望山死死搂住女儿,眼睛盯着窑洞深处。火光渐盛,他看清了窑壁——根本不是砖墙,而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嵌在泥里,嘴巴大张,像在无声呐喊。人脸中央,有七个凹陷的位置,空了六个,只剩下最中间那个还空着。

小穗突然不挣扎了。她转过头,看着孙望山,眼神恢复了片刻清明,眼泪滚下来:“爸,我冷……他们说,躺进去,盖上泥,烧一烧,就不冷了……”

孙望山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他想起黄婆的话:“除非有至亲的人自愿躺进窑里,替他们受那火烧。”

他低头看着女儿惨白的小脸,又抬头看向窑壁上那些痛苦的人脸。风卷着雪灌进窑洞,火光摇曳,那些影子蠕动着,逼近。

孙望山慢慢松开小穗,把她往窑洞外推:“穗,出去。往外跑,别回头。”

小穗呆呆看着他。

他转身,面向窑洞深处,一步一步走进去。热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刺痛。他走向最中间那个空的坯位,仰面躺下。身下的泥还是湿的,冰凉。他看见窑顶上垂下的、干枯的草梗,看见两侧窑壁上那些人脸朝他转过来,空洞的眼睛盯着他。

孙望山闭上眼:“我来换。放我闺女走。”

一阵沉默。然后,他感觉身体两侧的泥开始蠕动,像有无数只冰凉的手在抹泥,从他脚底往上,一寸寸覆盖。泥土糊住他的腿、腰、胸口,带着河底般的阴冷。最后糊到脖子时,他听见小穗在窑洞口撕心裂肺地喊:“爸——”

他想说快跑,但泥已封住了他的嘴。

世界沉入黑暗与潮湿的寂静。只有那个声音在耳边反复低语,越来越轻,越来越远。在意识完全消失前,孙望山感到一股暖意从身下升起,越来越烫,像整个人浸入温泉。然后,是灼烧的剧痛。

但他心里却一片平静。

……

开春后,又有户人家搬回了七命窑村。男人在城里打工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他们收拾的是村东头一处稍好些的院子,离孙家老宅隔了两户。

搬来的第三天,他们六岁的小女儿在院墙根玩,捡起一个泥人。泥人捏得粗糙,但能看出是个男人形状,胸口有个窟窿。女孩把泥人揣进口袋,晚上睡觉时放在枕头边。

半夜,她突然坐起来,揉着眼睛对妈妈说:“妈,我看见窑里有火,可暖和了。”

妈妈睡得迷糊:“瞎说,窑早废了。”

“没瞎说。”女孩躺回去,喃喃道,“里头还有个叔叔,他对我笑,说……”

“说啥?”

窗外,村西头那截黑烟囱静静矗立在月光下。烟囱口附近,枯草冒出一点点绿芽。而窑洞深处,某个还温热的坯位上,新鲜的泥层正在慢慢干透、固化,表面浮现出细微的、人形的纹路。

风从窑口吹过,发出长长的呜咽,像叹息,又像某种未完成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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