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朱红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只余下庭院深深,古树寂寂。往日里虽不常居于此,但总有仆役往来,略显生气。
如今,除了寥寥几名战战兢兢的老仆,便只剩下无处不在的、来自墙外和暗处的监视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将这座华丽的府邸缠绕得密不透风。
马凤独立于前院之中,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映在光洁的青石板上,更显孤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颓丧,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感受这座囚笼的每一寸边界,感受着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的注视。
良久,他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内院书房。
那几名老仆远远看着,不敢上前,眼神中充满了惶恐与担忧。他们都是王府旧人,有些甚至是当年牛天扬暗中安排下来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在此刻,他们的存在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书房内的陈设依旧,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马凤挥手屏退了想要进来伺候的老仆,独自一人关上了房门。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脸上那层冰冷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愤怒吗?
自然是有的。被至亲兄长如此构陷、囚禁,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绝望吗?
或许有一瞬。
身陷囹圄,内外交困,妻儿远在危城,母亲深宫难测。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的清醒和决绝。
他走到书案前,案上还摆放着几本未曾带走的兵书和一叠空白的宣纸。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面,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北方的天空。
彩盈……承泽、安宁……你们可还安好?
郭韬能否守住镇北府?
那黑袍法师的妖法,又进展到了何种地步?
还有母亲……在这深宫之中,她是否知道自己儿子如今的处境?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
一个个问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但他知道,此刻沉溺于情绪毫无用处。
他必须冷静,必须思考,必须在这绝境中,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来,摊开一张宣纸,却没有蘸墨。
他的手指,蘸着杯中清水,在纸上无声地划动。
当前局势:
外:北疆联军压境,魔教妖法诡谲,镇北府危如累卵。
内:朝堂被大皇子、二皇子把持,伪诏乱命,自身被软禁,信息隔绝。
潜在威胁:拜火魔教渗透京城,与朝中之人(极可能是大皇子)勾结。
自身筹码:北疆边军(需确认忠诚与现状)、江湖抗魔联盟(联络中断)、潜在的草原盟友阿依玛(联络困难)、隐藏的“凤影”力量(部分可用)。
首要目标:打破信息封锁,与外界取得联系!
次要目标:摸清宫内母亲状况,确保其安全。
核心目标:破局!必须尽快离开京城,返回北疆,或至少能遥控指挥,打破内外困局!
思路渐渐清晰。硬闯是下下之策,不仅坐实罪名,更会危及母亲。必须智取。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回忆着靖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这座府邸,他虽不常住,但牛天扬当年布置时,定然会留有后手。还有“凤影”……“灰隼”他们是否安全?能否突破封锁联系上?
夜色渐深,王府内一片死寂,只有巡夜禁军规律性的脚步声在墙外回荡,更添几分肃杀。
约莫子时前后,书房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猫儿挠抓的声响。
马凤骤然睁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并未开窗,只是用手指在窗棂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了几下——这是与“凤影”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
窗外沉寂片刻,随后,一张卷成细棍般的纸条,从窗纸一个不起眼的破孔中塞了进来。
马凤迅速接过,展开。
纸条上字迹极小,是用特制药水书写,需要运足目力方能看清:
“主上安?‘灰隼’无恙,已隐匿。王府外围禁军三百,内卫暗哨十二,分三班轮值,戒备森严。宫内冯夫人处,守卫倍增,但暂无性命之忧。北疆暂无新讯息传入京。另,查得大皇子近日常密会一西域胡商,行踪诡秘,疑似与永宁坊废宅有关。二皇子府近日亦有异动,人员进出频繁。如何行事,请主上示下。”
信息虽简略,却至关重要!母亲暂时安全;“灰隼”和部分“凤影”力量尚在;“西域胡商”与“永宁坊废宅”这条线,果然指向大皇子!而二皇子也在暗中动作……
马凤沉吟片刻,走到书案边,同样用特制药水,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回复:
“安。按兵不动,继续监视大皇子与西域人动向,重点查其与北疆联络渠道。设法接触漕帮底层,散播‘西域客商与朝中贵人勾结,欲害忠良’之流言,务求隐秘扩散。另,寻机接触二皇子府外围人员,透露‘冯三’被困,欲寻出路之信息,试探其反应。一切以安全为上。”
他将纸条重新卷好,从原处塞回。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鸟鸣,表示收到。
做完这一切,马凤心中稍定。至少,他并非完全孤身一人,眼睛和耳朵还在。“凤影”的存在,是他此刻最重要的底牌之一。
接下来的两日,马凤表现得异常“安分”。他每日只在王府花园内散步,或是待在书房看书,饮食起居如常,甚至偶尔还会与看守他的内卫统领赵千山说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接受了被软禁的命运。
他这种“认命”的态度,显然让外界的监视者放松了些许警惕。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暗处,他正通过那扇小小的窗户,与外界进行着单线的、极其有限的信息交换。
第三日深夜,新的纸条传来:
“流言已通过漕帮脚夫散出,初现效果,市井已有议论。接触二皇子府一采买管事,其似有触动,但未明确回应。另,查获重要情报:三日后,有一批以‘贡品’名义运送的特殊药材,将从西域经河西走廊运抵京城,接收方疑为大皇子门下!押运者中,恐有魔教高手!”
特殊药材?魔教高手押运?马凤眼中寒光迸射!这很可能就是支援北疆那些黑袍法师的关键物资,或是用于他们在京城进行某种邪恶仪式的必需品!而大皇子,果然是魔教在朝中的内应!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打击魔教,又能搅乱京城局势,甚至可能找到破局关键的机会!
但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他身陷囹圄,无法亲自行动。
他立刻写下指令:“全力盯住此批药材!查明其入京后的具体存放地点、守卫情况。同时,将此事以匿名方式,透露给御史台那些与大皇子不睦的官员!要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查到的!”
借刀杀人!让朝中的清流去攻击大皇子,既能打击对手,又能将水搅浑,为自己创造机会!
同时,他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二皇子的态度。他让“凤影”透露“冯三”求援的信息,二皇子那边却反应暧昧。这位兄长,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是想坐山观虎斗,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马凤潜心谋划的同时,一封来自草原,用特殊渠道、几经辗转才送入京城的密信,也悄然抵达了“凤影”的秘密联络点。信是阿依玛亲笔所写,用的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
当这封信的内容被誊抄在小小的纸条上,塞进马凤的书房时,他沉寂的心猛地一跳!
阿依玛在信中告知,她已查明,北疆联军中的西域势力,确为拜火魔教分支,其黑袍法师擅长精神操控与炼制药人(即黑甲兵)。
她根据马凤之前信中的描述,结合草原萨满的传承,推测出一种可能克制那扰神妖法的古老音律,并附上了简单的谱子。
同时,她表示汗鲁部骑兵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击,袭扰柔然后方,但需要准确的时机和辽军内部的配合。
最后,她急切地询问马凤在京城的状况,并提醒他,拜火教总坛似乎派出了更高级别的使者,正在前来辽国的路上!
音律破妖法?
草原骑兵可出击?
魔教更高层使者将至?
一个个消息,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火炬,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马凤精神大振!
阿依玛的援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克制妖法的音律,即便不完全有效,也提供了重要的思路!
而草原骑兵的策应,更是打破北疆僵局的关键一环!
他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以及自己的应对计划,传回北疆!
还有那克制妖法的音律,必须让郭韬他们知晓!
然而,如何将如此复杂的信息,突破重重封锁,安全地送到数千里之外的镇北府?
马凤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京城简图上,最终,定格在了“漕帮”二字上。漕帮势力遍布南北,利用漕船传递消息,是最快捷、也相对隐蔽的方式之一。
之前散播流言已经搭上了线,或许……可以冒险一用?
他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写下了两封密信。一封给北疆郭韬,详细告知京城情况、阿依玛的援助以及克制妖法的音律,令其固守待援,并做好与汗鲁部联动的准备。
另一封,则是给阿依玛的回信,感谢她的援手,并约定初步的联动信号。
他将两封信以密语写就,封装好,然后写下了给“凤影”的最后一道指令:
“启动‘漕路’,不惜代价,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往北疆镇北府与草原汗鲁部。同时,将‘魔教使者将至’与‘大皇子接应西域药材’两事,巧妙串联,泄露给二皇子的人知道。”
他要将所有的线索都搅动起来,让京城这潭水彻底浑浊!
让大皇子焦头烂额,让二皇子无法置身事外,也让魔教应接不暇!
做完这一切,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马凤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
他望着东方那抹即将破晓的鱼肚白,眼中没有丝毫困倦,只有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暗中联络,谋划已定。
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布下的棋子,已然开始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悄然落位。
接下来,便是等待风起,静观其变,并在那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这华丽的囚笼,困不住潜龙。
他必将挣脱枷锁,重返风云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