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踏在时间碎片上的声音令人牙酸。
七个时间囚徒呈扇形逼近,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变形,时而拉长至数米,时而缩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时间尘埃的气味。
“左侧三个交给我!”苏青厉喝一声,她那只黑色裂纹的镯子爆发出暗红光芒。光芒所及之处,空间泛起涟漪,那些时间囚徒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沼。
林默迎向右侧四个敌人。他手腕上的青铜镯子剧烈震颤,裂纹中的红光如血管般搏动。第一把军刀劈来时,他几乎本能地侧身避开——刀锋擦过他的衣角,那片布料瞬间老化,化作飞灰。
“别让他们的武器碰到你!”苏青在激战中大喊,“他们身上带着时间侵蚀力!”
第二个士兵挺着刺刀冲来。林默看清了那张脸:左半张是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容,眼神凶狠;右半张是白骨,下颌骨开合着发出咔咔声。刺刀直刺心脏,林默挥动青铜匕首格挡。
金属碰撞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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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眼前一黑,随即涌入大量破碎画面:
——樱花树下,一个穿学生制服的青年羞涩地递出情书,胸口名牌上写着“竹内良介”。
——征兵令送到家中,母亲跪地痛哭,父亲沉默地烧掉儿子的文学书籍。
——船舱里挤满同样年轻的士兵,有人在呕吐,有人在默念佛经。
——南京城下,这个青年第一次开枪,手抖得握不住枪托。
——龙潭市博物馆地下,他奉命追捕“抗日分子”,看到那两个女人手腕上的镯子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爆炸,黑暗,然后在无尽的时空中坠落、坠落、坠落……
“林默!”
苏青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林默发现自己的匕首正抵在士兵的咽喉处,而那半张年轻的脸庞上,竟流下了一行混浊的泪水。
“他们……还有意识?”林默后退半步,震惊地问。
“残存的记忆碎片。”苏青喘着气,她已经用某种手法将左侧三个士兵困在时间循环里——他们正重复着冲锋、跌倒、再冲锋的动作,“八十年了,肉体会腐朽,但某些强烈的记忆会在时间乱流中固化。这些士兵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那个叫竹内良介的士兵突然开口,声音像破旧的老式留声机:“回……家……我想……看……樱花……”
话音刚落,他右半身的白骨部分突然开始生长血肉,但左半身的血肉却在迅速腐朽。两种相反的时间流速在他身上同时发生,痛苦让这个时间囚徒发出非人的嚎叫。
“时间错乱症晚期。”苏青眼神复杂,“他们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不同时间流的撕扯了。林默,我们需要尽快结束他们的痛苦——把他们送回裂隙,在那里,时间会最终将他们分解成基本粒子。”
但这句话似乎刺激了其余的时间囚徒。他们齐声发出咆哮,身体开始发生更可怕的变化:有的四肢逆向生长,有的头颅前后分裂成两个时代的模样,最中间那个军官甚至开始分裂出第三个“自我”——一个婴儿状态的虚影从他胸口挣扎而出。
“他们……在繁殖?”林默感到毛骨悚然。
“不是繁殖,是时间克隆!”苏青脸色大变,“当多个时间维度的同一人重叠在一起时,就会产生这种分裂现象。快阻止那个军官,如果他完全分裂出婴儿时期的自己,就会形成一个微型时间闭环,我们永远也破坏不了!”
军官胸口挣扎的婴儿虚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个皱巴巴的新生儿,脐带还未剪断,正在发出啼哭——但哭声却是成年人的嘶吼。
林默咬紧牙关冲了上去。他手腕上的镯子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青铜表面那些裂纹开始延伸、连接,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符号——那是一个古老的“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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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成型的瞬间,整个空间的时间流速突然变慢了。
不,不是变慢,是变得“清晰”了。
林默看到了时间的本质——无数透明的丝线在空间中纵横交错,每一根丝线都承载着一个事件、一个瞬间、一个选择。那些时间囚徒身上连着密密麻麻的丝线,大部分已经断裂、打结、缠绕成死结。
而军官胸口那个婴儿虚影,正在生成一根全新的、连接着1930年代的丝线。一旦这根丝线完全成型,就会形成自洽的时间环:婴儿长大成为军官,军官在裂隙中分裂出婴儿,无限循环。
“斩断它!”苏青喊道,但她自己却被另外三个完全变异的时间囚徒缠住了——那三个家伙已经融合成一座由多时代肢体组成的肉山,正缓缓向她压来。
林默举起青铜匕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是镯子在引导他。匕首没有刺向军官,而是刺向那根正在生成的婴儿时间线。
刀刃碰到无形丝线的瞬间,林默第二次坠入记忆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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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看到的不是别人的记忆,而是镯子本身的记忆。
——明朝嘉靖年间,龙虎山炼器室。虚谷子道人将一对青铜镯子浸入特制的时砂中,口中念诵:“以时锻器,以器载时,轮回可逆,天命可违。”
——镯子成型那夜,天降异象,星月倒悬。虚谷子吐血三升,在笔记最后一页写道:“老道错了,时间不可违逆,只能借贷。今日借时,来日必还。双镯之主,皆为时债者。”
——镯子流落民间,三百年间换了十七任主人。每一任主人都在利用镯子逃避死亡、挽回遗憾、改变过去,但他们不知道,每一次“时债”都在积累。
——1937年上海,苏白苏青姐妹在一家当铺意外购得双镯。年轻的道人后代警告她们:“此物不祥,所借时光,终须血偿。”但战争年代,谁能拒绝长生不老的诱惑?
——1942年那场失败仪式,不是意外,而是必然。累积三百年的时债在那天达到了临界点,镯子本身需要“进食”了……
记忆洪流退去,林默浑身冷汗。他终于明白了祖母笔记上那些模糊记载的真实含义,明白了为什么镯子会传给后代——因为“时债”也会遗传。
“不是我们在使用镯子,”他喃喃道,“是镯子在饲养我们。”
“现在才明白吗?”苏青苦笑声传来。她已将那团肉山困住,但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左肩被时间侵蚀,皮肤迅速老化起皱,“每个戴镯者都是镯子的‘宿主’,我们汲取时间之力延长生命,代价是成为时间债务的担保人。当债务累积到无法偿还时……”
她没说下去,但林默已经懂了:当债务无法偿还时,镯子就会反噬,宿主就会变成时间囚徒那样的存在,永世困在裂隙中。
军官胸口的婴儿即将完全成型。
林默做出决定。
他没有斩断那根时间线,反而做了件疯狂的事——他伸手抓住了那根线,然后将自己的镯子按了上去。
“你疯了?!”苏青尖叫,“直接接触原始时间线,你会被冲垮的!”
但已经晚了。镯子一接触时间线,立刻像饥饿的野兽般开始“吮吸”。婴儿虚影发出尖锐啼哭,军官的本体开始迅速崩解,化作无数时间碎片被镯子吞噬。
而林默自己,则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冲击。
他感觉自己同时处于无数个时间点:他是婴儿,是少年,是垂暮老人;他出生在明朝,生活在民国,死于未来某场未知的灾难;他是男人,是女人,是人类,甚至是非人……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时,镯子突然停止了吮吸。
那个“时”字符号从镯面浮现,悬浮在空中,开始逆向旋转。每旋转一圈,就吐出一小片纯净的时间晶体。这些晶体飘向其他六个时间囚徒,融入他们体内。
奇迹发生了。
肉山解体,变回三个相对完整的士兵。竹内良介右半身的白骨重新生出血肉,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恢复清明。所有时间囚徒身上的时间错乱现象都在减轻,他们逐渐回归到某个统一的“时间状态”——大约是1942年刚进入裂隙时的模样。
军官胸口的婴儿虚影消失了,他本人单膝跪地,用日语低声说着什么。
“他在道歉。”苏青走到林默身边,她的声音很轻,“为所有事情道歉。”
林默瘫坐在地,大口喘气。他的镯子表面,那些裂纹竟然愈合了一小部分,但原本青铜的材质开始透出某种玉石般的质感。
“你……做了什么?”苏青盯着他的镯子。
“偿还了一部分时债。”林默嘶哑地说,“用这些士兵身上淤积的多余时间。镯子‘吃饱了’,所以暂时安静了。”
七个时间囚徒此刻都恢复了神智。他们看着彼此,看着这个诡异的空间,最后目光聚集在林默和苏青身上。
竹内良介深深鞠躬,用生涩的中文说:“请……结束……我们的……痛苦。”
军官则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小心放在地上。照片上是樱花树下一家人的合影。他做了个手势,指向旋涡,又指向自己。
“他们想回家了。”苏青翻译,“但不是回1942年的日本,是回时间的源头——彻底安息。”
林默和苏青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了戴镯的手腕。
两只镯子第一次主动共鸣。
金色的“序”之光和暗红色的“乱”之光交织,在空间中编织出一张复杂的时间网络。七个时间囚徒走入网络中心,他们的身体开始发光、透明、最终化作七颗光点,飞向黑色旋涡。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竹内良介回过头,对林默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小心……镯子的……真正主人……”
光点没入旋涡。
空间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旋涡深处传来低沉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声心跳,都让整个博物馆随之震颤。
“裂隙要进入活跃期了。”苏青脸色凝重,“我们最多还有二十四小时。在那之前,必须完成双镯合一,否则整个龙潭市都会被吸进时间乱流。”
林默看着手腕上那正在蜕变的镯子,想起竹内良介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的主人?
难道这镯子,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博物馆外传来警笛声——刚才的战斗动静终于引起了注意。
而地下三层的空气中,开始飘落细小的樱花花瓣。
1942年的樱花,穿过八十年的时空,落在了2023年的地板上。
时间,已经错乱到开始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