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西门在午后的阳光下投出狭长的阴影。
林默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手腕上的镯子已经烫得惊人。他换上了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衣服,腰包里塞着祖母留下的笔记、一把特制的青铜匕首,还有三枚民国时期的银元——苏青在短信里特别嘱咐要带上的东西。
两点五十分,苏青从街角走来。她换掉了那身黑色斗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的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你带了银元?”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林默点头,从腰包里取出银元。苏青接过一枚,用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光绪年间造的。当年我和你祖母就是用这种银元布下第一道防护阵。”
她将银元还回来,目光落在林默腕间的镯子上。那只镯子此刻正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裂纹里的红光如呼吸般明灭。
“它在预警。”苏青抬起自己的右手腕,她那只布满黑色裂纹的镯子也在嗡鸣,只是声音更加嘶哑,“两只镯子距离越近,共鸣越强。当年我们就是没控制好这种共鸣,才导致了爆炸。”
“爆炸?”
“进去再说。”苏青转身走向博物馆侧面的员工通道,“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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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内异常安静。
虽然是工作日,但往常至少有几个参观者的大厅此刻空无一人。导览台后的工作人员趴在那里,似乎在打瞌睡,但林默注意到他的胸口根本没有起伏。
“别看了。”苏青低声说,“时间流在这里已经开始紊乱。他可能处在‘睡眠’和‘清醒’的叠加态,也可能已经死了很多年,只是时间错位让他的尸体看起来还新鲜。”
林默后背发凉。
两人迅速穿过展厅,走向通往地下层的楼梯。楼梯间的灯忽明忽灭,墙壁上出现了奇怪的水渍——那些水渍组成了一行行扭曲的文字,有些是繁体中文,有些是日文,还有些根本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
“1942年留下的痕迹。”苏青用手指触碰墙壁,那些水渍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那天晚上,日本宪兵队包围了这里。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只是接到线报说这里有抗日分子活动。”
地下二层是文物仓库,铁架子上堆满了贴着标签的箱子。但此刻,那些标签上的字在不断变化:一会儿是“明代青花瓷”,一会儿变成“民国三十一年档案”,一会儿又变成“未知金属器物”。
“时空混合现象。”苏青解释,“不同年代的东西在这里重叠了。小心别碰到任何看起来特别‘新’或者特别‘旧’的东西,那可能是时空陷阱。”
她领着林默走向最深处的一扇铁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两个凹陷的圆形痕迹,大小和镯子完全一致。
“就是这里。”苏青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们逃出来后,我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这扇门。但现在看来……”
她伸手推门。铁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林默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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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空间”。
大约五十平米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撕成了碎片。左侧的角落是1942年的景象:煤油灯挂在墙上,木桌上摊开着泛黄的图纸,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在用毛笔记录着什么——那是年轻的苏青。
右侧的角落则是现代景象:不锈钢工作台、电脑屏幕、一些林默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但那些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流混乱不堪,显示着各种矛盾的读数。
而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边缘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内部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最诡异的是,从漩涡中不断飘出一些碎片:半张1942年的报纸、一片未来科技的金属残片、一朵正在盛开和凋谢同时存在的花……
“轮回裂隙的本体。”苏青的声音在颤抖,“它比当年大了至少三倍。而且……你看漩涡中心。”
林默凝神看去,只见旋涡最深处,隐约有两个交缠的光点,一金一黑,正在激烈对抗。
“那是镯子的本源力量。”苏青说,“金色代表‘序’,黑色代表‘乱’。当年合一失败后,这两股力量就困在了裂隙里,互相撕扯了八十年。也正是这种撕扯,让裂隙越来越大。”
她走到空间左侧,伸手去触碰那个正在记录的年轻自己。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那只是时间留下的残影。
“1942年11月7日晚,我和姐姐在这里尝试双镯合一。”苏青的声音变得缥缈,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们按照虚谷子笔记上的方法,同时将镯子按在门上的凹陷处。门开了,我们看到了这个空间,看到了裂隙。”
年轻苏青的残影突然转过身——她手里拿着一本古旧的笔记,脸上满是兴奋:“姐姐,笔记上说的是真的!这里真的是时空节点!”
残影中的另一个女子从暗处走出,那是林默的祖母苏白。她比照片上更年轻,更美,眼神清澈而坚定:“小青,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笔记上说,双镯合一的失败率有七成。”
“总得有人试试。”年轻苏青笑着说,“如果我们成功了,就能修复所有裂隙,就能结束这场战争,就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空间右侧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三个穿着日本军装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军官举着军刀,用生硬的中文大喊:“抗日分子!抓住她们!”
现实中的苏青闭上眼睛:“我们没料到会有追兵。更没料到的是,他们的闯入破坏了仪式最关键的阶段。”
残影继续上演:年轻苏青一把推开姐姐,自己迎向日军。她的镯子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军官震飞出去。但另外两个士兵开枪了,子弹击中了她身后的仪器——
爆炸发生了。
不是火药爆炸,而是一种更诡异的现象:空间像玻璃一样碎裂,时间流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年轻苏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脸部,惨叫一声倒飞出去。苏白想去救她,却被另一股力量击中手腕,镯子脱手飞出……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现实中的苏青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我被地下党的同志救走了,但姐姐和她的镯子不知所踪。后来我才知道,她失去了部分记忆,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忘记了我这个妹妹。”
她转向林默:“而你手上的镯子,从那一天起就带着创伤。所以它传给后代时,力量会逐渐衰减,裂纹会越来越多。”
林默消化着这些信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些日本兵呢?”
苏青指向旋涡深处:“他们被卷进了裂隙,永远困在了时间乱流里。但他们的闯入造成了一个更严重的后果——”
她的话还没说完,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旋涡中心,那两个交缠的光点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金色和黑色的光束如触手般伸出,在空间中疯狂挥舞。更可怕的是,从旋涡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沉重、整齐、带着军靴特有的铿锵声。
“他们……要出来了。”苏青的脸色变得惨白,“八十年了,他们一直在裂隙里徘徊。现在裂隙扩大,时间壁垒变薄……”
第一个身影从旋涡中踏出。
他穿着1942年的日本军装,但军装一半崭新如初,一半已经腐朽成布条。他的脸也是分裂的:左半边是年轻狰狞的面孔,右半边是森森白骨。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共七个“士兵”,都以这种半生半死的状态出现。他们的眼睛——如果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齐刷刷地盯住了林默和苏青。
为首的军官举起军刀,刀身上同时闪烁着寒光和锈迹。他用一种混合着日语和某种混沌语言的怪异腔调嘶吼:
“时间……囚徒……解放……杀!”
林默本能地拔出青铜匕首,手腕上的镯子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苏青也摆出了战斗姿势,她那只黑色裂纹的镯子上,裂纹开始渗出暗红色的光。
“记住!”苏青在士兵冲过来的瞬间大喊,“不要杀死他们!他们已经死了!我们要做的是把他们推回裂隙,然后——”
一枚子弹擦过她的耳边,打断了她的话。
子弹打在对面的墙上,留下了一个弹孔。但诡异的是,那个弹孔周围迅速长出了青苔,然后又褪去,又长出——仿佛在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化。
时间在这里已经彻底疯狂。
而战斗,才刚刚开始。
林默看着冲过来的七个时间囚徒,又看了看手腕上搏动得快要裂开的镯子,突然明白了祖母笔记上最后一句话的真正含义:
“双生判词,诡镯定轮回。镯碎之日,时空归一,万物重启。”
他的手握紧了匕首。
也许今天,就是镯碎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