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这一切,他身上的那股滔天杀意,仿佛被一个无形的鞘收了起来。他不再是屠夫,又变回了那个眼神深邃的青年,只是那深邃里,再也看不到底。
他转身,迈步,向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先生!”陈武叫住他。
秦少琅脚步未停。
“剩下的,交给你。”
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来时的路上,将血腥和哀嚎,全都抛在了身后。
柳如烟看着他的背影,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判断,都太过浅薄。
扮猪吃老虎?
这哪里是猪。这分明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来自洪荒的凶兽。
今夜,他被惊醒了。
百户所的门口,灯火通明。
当秦少琅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时,守门的两个护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长刀都握不稳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水浸透、又被烟火熏黑的衣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发梢带着烧焦的卷曲,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烟火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扑面而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穿过大堂,走向后院的客房。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烛光下,苏瑾正紧紧抱着苏玥,姐妹俩缩在床角,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一颤,抬起惊恐的眼睛。
当看清是秦少-琅时,苏瑾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少琅哥”
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秦少琅,眼神太冷了。冷得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深潭,让她不敢靠近,不敢多说一个字。就连她怀里的苏玥,也把小脸埋得更深,不敢去看他。
秦少琅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了床头那个被熏得黑乎乎的枕头上。
他走过去,没有说话,径直拿起了枕头。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一个枕头,而是妹妹脆弱的性命。
苏瑾看着他,嘴唇翕动,想问火场的事,想问那些坏人怎么样了,但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秦少琅当着她们的面,用随身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枕头的一角。
没有棉花,只有一团被塞得紧实的干草。他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一层层打开油布,最后,一块折叠整齐的绣帕,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绣帕的质料是上好的苏锦,即便蒙了尘,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光彩。
他缓缓展开。
五彩的丝线,在锦帕上勾勒出了一幅繁复无比的山川河流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每一条山脉的走向,每一条河流的转折,都清晰无比。而在绣帕的右下角,一个用红线绣成的、小小的“柳”字印记,如同一滴凝固的血。
地图。
柳家穷尽心力守护的秘密,苏家赌上性命传承的信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
秦少琅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丝线。
他抬起头,看向苏瑾。
“今晚,就住在这里。天亮之前,哪里都不要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说完,他将绣帕小心地折好,连同那张铁片钥匙,一同贴身藏好。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将惊魂未定的姐妹俩,留在了那片小小的烛光里。
同一时刻,云州府,悦来客栈。
天字一号房内,烛火辉煌。
靖安侯世子李瑞,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莹润的白玉杯,听着手下的汇报。
“火势极大,小的们亲眼看着那院子烧成了白地,绝无幸存的可能。”
“很好。”李瑞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一个乡野村夫,也配和本世子斗?不知死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
“滚开!我有要事禀报世子爷!”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闯了进来,正是陈武派出的那名护卫。
“世子爷,”那护卫单膝跪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房间,“蓝田镇秦少琅,托小的给您带句话。”
李瑞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哦?那将死的泥腿子,还有遗言?说来听听。”
护卫抬起头,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秦少琅,请您喝杯酒。”
李瑞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请我喝酒?他配吗?他拿什么请?拿他的骨灰吗?”
然而,他的笑声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更大的混乱和一声凄厉的惨叫。
“砰!”
一个沉重的麻袋,被两个护卫合力扔进了房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麻袋的口子散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滚了出来。
那人还活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双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软软地垂在身体两侧,像是两条无骨的面条。
正是那被敲碎了双手的放火者。
李瑞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蠕动的东西,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名报信的护卫,再次开口,声音冰冷如铁,为这封带血的请柬,做出了最后的注解。
“我们先生说,酒已经备好。”
“就等您,来喝了。”
天字一号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滩在地上蠕动的血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每一次抽搐,都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靖安侯世子李瑞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形的东西,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认出来了,这是他派出去的护卫之一,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地在他面前领命。
现在,成了一件东西。
“我们先生说,酒已经备好。”
报信护卫那句平淡的话语,此刻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淬毒的钢针,扎进李瑞的耳朵里。
“就等您,来喝了。”
这是挑衅!不,这是宣战!
一个乡野村夫,一个他眼里的泥腿子,用这种血腥到极致的方式,向他,向堂堂靖安侯府,递上了一封死亡请柬。
玉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这声脆响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也点燃了李瑞的怒火。他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一只蚂蚁,不仅没被他踩死,反而爬到他脸上,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