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灼热的空气瞬间凝固。
靖安侯世子。
这不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标记,一个刻在死亡名单上的烙印。
苏瑾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妹,惊恐地看着秦少琅的背影。那背影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冷。那不是她的少琅哥,那是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没有感情的石像。
柳如烟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见过杀人,也杀过人。但她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凝练的杀意。那不是一腔孤勇的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于程序的冷静,就像屠夫在动手前,脑中已经规划好了每一刀的轨迹。
秦少琅动了。
他缓缓转身,那张被熏得漆黑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像两点幽冷的鬼火。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精准地钉在陈武身上。
“陈武。”
“在!”陈武身体一震,本能地挺直了腰杆,仿佛面对的不是平日里温和的先生,而是一位发号施令的将军。
“放火的人,跑不远。”秦少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镇子不大,出口只有三条。他们不敢走大路,必然会选东边那条通往山里的小径。
他的逻辑清晰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迹象。
“他们自以为烧掉了地图,任务完成,此刻心态最是松懈。从这里到东山脚下,以常人脚程计算,一炷香的时间。”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现在,他们应该刚好出镇。”
柳如烟瞳孔一缩。这种战场般的精准推算,绝不是一个乡野郎中能有的。
“你带十个人,从南路包抄。记住,我要活口。”秦少琅的命令不容置疑。
“是!”陈武没有半分犹豫,立刻点起人手。
秦少琅的目光又转向柳如烟。
“柳姑娘,”他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称呼,“你的剑,应该比我的护卫快。”
柳如烟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北路归我。”她没有废话,提着剑,凤目中寒光闪烁,“他们若从北路走,一个也跑不掉。”
“好。”
三言两语,一张天罗地网,已然铺开。
秦少琅最后看向那对仍在惊魂中的姐妹。他走到苏瑾面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被熏黑的枕头。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枕头,而是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苏瑾。
“少琅哥”苏瑾的声音还在发颤。
“带玥儿去百户所,找个房间住下。今晚,不要离开百户所半步。”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温度,但那温度之下,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玥,小姑娘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吓得往姐姐怀里缩了缩。
秦少琅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将枕头塞进怀里,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家。
那里,曾有过一丝烟火气。
如今,只剩灰烬。
他眼底最后的一点温情,也随着那缕青烟,彻底熄灭。
“走。”
一个字,如出鞘的刀。
他没有走陈武的南路,也没有走柳如烟的北路,而是径直朝着东山小径的方向,如一支离弦的箭,没入了深沉的夜色里。
他要亲自去。
他要做那个收网的人。
柳如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忽然明白了。
秦少琅不是在布网捕鱼。
他是在驱赶。
他和陈武,就像两条最凶悍的猎犬,将猎物从藏身处惊起,逼着它们慌不择路地逃向唯一的生路。
而秦少琅自己,就守在那条生路的尽头。
他不是猎犬。
他是屠夫。
“我们也走!”柳如烟不再迟疑,带着自己的人,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北边的暗巷中。
大火仍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哀鸣。废墟前,只剩下哭泣的姐妹,和一群面面相觑的镇民。
夜,更深了。
杀戮,才刚刚开始。
东山小径。
夜风穿过林间,带着松针和湿土的气息,却洗不掉秦少琅鼻腔里那股烧焦的、混着木炭与绝望的灰烬味。
他没有跑。
他在林间的阴影里流动,像一头循着血腥味追踪的孤狼。脚下的枯叶和碎石,仿佛都主动为他噤声。他的身体还残留着火场的灼痛,但那点痛,只是为他心底那座冰山火海,添了一分冷静的燃料。
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他能听到百步外,夜枭振翅的声音。
能闻到风里,三股不属于这片山林的、带着汗臭和恐惧的陌生气息。
能看到月光下,一根被不慎踩断的树枝,那崭新的断口在无声地指路。
他停下了。
前方是一段狭窄的下坡路,两侧是嶙-峋的怪石,是天然的口袋。
一个完美的屠宰场。
秦少琅的身影融入一块巨石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与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他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将心跳放缓到最低。
他不是在愤怒,他是在工作。
“手术刀”,准备开始一场野外手术。
“妈的,腿都快跑断了!”一个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闭嘴!想把狼招来?”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嗓子呵斥,“快点,出了这山道,马就在前面接应我们。”
“怕什么,”第三个声音带着一丝得意,“那火烧得,天都红了。别说一张破布,就是铁疙瘩也化成水了。那姓秦的就算不死,也得哭死。”
“嘿,还有那两个小娘们,可惜了,烧成黑炭了。”
“行了!完成任务,回去领赏才是正事!世子爷还在云州府等着消息呢。”
三道人影从山坡上连滚带爬地下来,脚步虚浮,精神已经松懈到了极点。他们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正奔向奖赏和美酒。
他们踏进了口袋。
走在最后的那人,刚抱怨完腿酸,忽然感觉后颈一凉。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
一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巨大的力量让他无法挣扎。另一只手,握着一块锋利的石片,从他脖颈的侧面,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划过。
气管和动脉被同时切开。
血沫从指缝间涌出,带着“嗬嗬”的漏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