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活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放不用回头,光听那呼吸声就知道是谁。
“有事?”
他给虎妞抹完最后一点油,用破布擦了擦手。
李晓燕手里攥着本数学课本,脸被冻得红扑扑,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显得有些局促。
“陈放,那个”
“我有道立体几何题解不开,你看能不能”
“哪道?”
陈放也没起身,只是侧过身子。
李晓燕赶紧把书递过去,指着其中一道打了星号的题。
陈放扫了一眼。
是一道关于球体切面的题。
在这个年代的教材里,那是属于相当有难度的“压轴题”。
他没接书,只是顺手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积雪的地面上画了个图。
“辅助线做在这儿,连圆心,构建直角三角形。”
陈放手里的树枝在雪地上点了两下。
“勾股定理会用吧?”
“求出半径,这题就解了。”
李晓燕看着雪地上的图,愣了好几秒。
困扰了她一晚上的难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破了。
她咬了咬嘴唇,没马上走。
“陈放”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大家都说,这次高考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也读过那么多书,脑子这么好使,为什么不”
在她看来,陈放天天围着几条狗转,就是在浪费天赋。
陈放扔掉手里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雪沫子,站起身来。
他比李晓燕高出一个头,身形虽然不算魁梧。
但那股稳重如山的气质,却让李晓燕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晓燕。”
陈放语气平淡,“书得读,饭也得吃。”
他指了指漫天飞舞的雪花。
“这冬天还长着呢。”
“如果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那就算是考上了清华北大,也没命去念。”
“知识能进脑子,但只有肉,才能进肚子。”
说完,他没再去看李晓燕那复杂的表情。
转身端起那缸还温热的猪大油,朝着正对他摇尾巴的追风走去。
李晓燕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风雪中独自忙碌的背影,嘴唇动了动。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着书默默地回了屋。
不知怎么的,看着陈放给狗抹油的认真劲儿。
她心里头那股一定要考回城的虚火,突然就被现实浇灭了一半。
出发的前夜,雪下大了。
北风卷着盐粒大小的雪沫子,打在窗户纸上沙沙作响。
知青点里除了读书声,就是偶尔响起的咳嗽声。
而在最西头的柴火房里,一盏昏黄的煤油灯正亮着。
韩老蔫盘腿坐在草垫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锅。
他的黑风和追云,正跟陈放的狗群趴在一起。
虽然还是有点泾渭分明,但好歹是不互相龇牙了。
“东山那片林子我熟。”
韩老蔫吐出一口青烟,枯瘦的手指在发黄的旧地图上点了点。
“这一片全是几百年的红松,底下是灌木丛,野猪最爱在这片拱食。”
“赖皮刘那孙子虽然不说人话,但一点都没撒谎。”
“那脚印子要是真有那么深,这群野猪的规模小不了,起码得有二十来口子。”
二十来口子野猪!那得是多少肉啊!
韩老蔫眼里冒着精光:“咱们怎么打?直接放狗围?”
不行。”
陈放放下手里擦得锃亮的火铳,摇了摇头。
“雪太厚,狗跑起来费劲。”
“而且野猪皮糙肉厚,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硬碰硬咱们吃亏。”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一处狭窄的山坳画了一条线。
“这里,有个风口。”
陈放指着地图,“今晚这雪一下,明天准是西北风。”
“野猪这东西精得很,肯定会往背风的山坳里钻。”
陈放抬起头,灯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一丝冷冽的杀气。
“咱们去这儿等着,给它们来个‘口袋阵’。”
“我负责把头猪打趴下,剩下的”
他拍了拍身边的黑煞,“就看这帮小子的牙口利不利索了。”
韩老蔫看着陈放画出的那个“口袋”,细细琢磨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
“高!真他娘的高!”
他咧嘴乐道,露出了一口烟熏火燎的黄牙。
“这叫守株待兔不对,是请猪入瓮!”
“那帮畜生怕是做梦都想不到,那风水宝地就是它们的断头台!”
次日凌晨,天还没亮透。
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混沌的灰白,雪粒子还在扑簌簌地往下落,整个东山林子都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陈放和韩老蔫带着九条狗,踩着没过脚脖子的积雪,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东山地界。
刚走到松林边缘,打头的雷达突然停住了脚。
它那对招风大耳猛地转了个方向,不是冲着前头的松林,而是对着侧后方的一片灌木丛。
“呜”
雷达身子压得极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脊背上的黄毛根根炸立。
陈放身形一顿,右手握拳举过头顶。
没有任何废话,身后的犬群瞬间散开。
黑煞和磐石极其默契地一左一右将陈放护在中间,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紧紧盯着雷达示警的方向。
“咋回事?”
韩老蔫把双管猎枪从肩上卸下来,大拇指已经扣在了击锤上,声音压得极低。
陈放没接话,只是快步走到雷达示警的位置。
那是一处背阴的雪窝子,在雷达反复嗅闻的地方,赫然印着一排杂乱却清晰的脚印。
不是野兽的梅花印,而是人类的大头鞋子印。
陈放蹲下身,手指在被踩实的雪痕上抹了一下,冰碴子还没完全冻硬。
“三个人,刚过去不到半个钟头。”
“怪了”
韩老蔫凑过来瞅了一眼,那张老脸瞬间皱成了苦瓜皮。
“这大清早的,谁没事往老林子里钻?”
陈放站起身,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望去。
那方向,竟然跟他们预订要去埋伏野猪的风口撞了车。
“韩大爷,看来想吃这顿红烧肉的,不光只有咱们。”
陈放从怀里掏出62式望远镜,架在鼻梁上。
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大概二里地外的山梁上,三个裹着臃肿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拱。
领头那个一脸横肉,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一边走还一边往雪地上吐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