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陈放带着韩老蔫摸到了“泉眼”上方的乱石岗。
这里位置绝佳,居高临下,正好卡在风口的上头。
人在上头,气味顺着风往天上飘,底下就是长个狗鼻子也闻不着。
韩老蔫把那杆磨得油光锃亮的猎枪架在了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用满是老茧的手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陈放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犬群无声散开。
幽灵和踏雪像是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两侧的灌木丛。
磐石那铁塔般的身躯往陈放身后一蹲,活脱脱地像是一道肉墙。
林子里安静得吓人。
偶尔有一片枯叶飘落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儿,连个响动都没有。
这种等待最是熬人,汗珠子顺着眉骨流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韩老蔫愣是咬着牙没敢伸手去擦。
突然。
“咔嚓!”
远处传来了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夹杂着野兽特有的尿骚气,顺着西北风扑面而来。
视线尽头,一团硕大的黑影晃晃悠悠地现了身。
这头黑瞎子比在望远镜里看着还要凶狠,浑身的肥膘随着步子一颤一颤。
每走一步,肩膀上的横肉都跟着哆嗦。
它走到泉眼边,哼哧哼哧地喷了两口粗气,正准备低头舔水。
韩老蔫的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那原本要把脑袋扎进水里的黑熊,像是触电了一样,猛地把头昂了起来。
它没喝水,也没看乱石岗。
而是猛地扭过头,望向了自己刚钻出来的那片密林。
那双绿豆大的小眼里,瞬间没了刚才的蛮横。
“嗷……”
黑熊喉咙里发出了声憋屈的闷吼。
它浑身的黑毛炸得像只刺猬,连滚带爬地往泉眼侧面窜去。
“坏了,它要跑了!”
韩老蔫急眼了,刚要扣扳机,却感觉枪管被一只手猛地向下按住了。
“陈小子!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陈放的脸色变了。
陈放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死死按着枪管,目光越过了惊慌失措的黑熊,直勾勾地盯着黑熊身后的那片密林。
“韩大爷,别出声,看熊瞎子后面。”
韩老蔫顺着陈放的视线瞅过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在那片被黑熊撞歪的灌木阴影里,慢悠悠地踱出来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抹让人看一眼就终身难忘的斑斓橙黄。
那颗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肩膀处隆起的肌肉随着动作滚动,额头上那几道黑纹在阳光下聚在一起,不怒自威。
它脚下踩着厚厚的枯叶,可直到它走出林荫,竟连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在长白山这地界,它就是年,它就是天。
黑风和追云,此刻表现得连土狗都不如。
它们把脑袋死死地扎进那堆长满青苔的乱石缝里,浑身抖个不停。
一股温热的尿骚味,顺着黑风的后腿根漫了出来,在干燥的石面上晕开了一大片。
这是血脉压制。
是刻在骨子里,传了千万年的恐惧。
别说是狗,就连在山里混了一辈子的韩老蔫。
这会儿牙关子也在“咯咯”作响,想停都停不下来。
他那双握了一辈子猎枪的手,此刻怎么也端不住枪管,在那儿哆嗦个不停。
平日里最咋呼的雷达。
此刻尾巴也紧紧夹在两条后腿的中间,身子缩成了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幽灵和踏雪趴在灌木丛的阴影里,那股凶劲儿早就没了。
只有追风。
这头流淌着狼血的头狗,四条腿虽然也在打摆子,但它愣是没有趴下。
它把前半截身子压得极低,脊背上那层青灰色的鬃毛根根炸立。
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那双泛着幽光的狼眼,死死盯着下方那道橙黄色的身影。
那是一种死不低头的狠劲。
陈放伸出手,动作极轻地按住了追风的后颈皮。
手掌底下,追风紧绷的肌肉硬得像块石头。
陈放轻轻捏了两下,通过手心传递出“静止”的信号。
这时候要是敢叫唤一声,那就是找死。
下方,泉眼边。
那头三百多斤的黑瞎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大难临头。
但它没有跑,因为在老虎的面前把后背露出来,那就等于是在找死!
它猛地一抖,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竟然直立了起来!
两米多高的黑熊人立而起,那股压迫感足以让任何猎人都胆战心惊。
黑熊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两条粗壮的前肢大开大合,冲着那只逼近的老虎,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声浪滚滚,震得树梢上的枯叶簌簌直落。
这是困兽之斗,也是绝境下的疯狂。
它想用体型和声势,吓退这头丛林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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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头老虎,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它没有发出吼叫,也没有摆出什么吓人的架势。
只是微微压低了那颗硕大的头颅,金黄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头张牙舞爪的黑熊。
十米。
五米。
就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三米的一瞬间。
老虎后腿猛地一蹬地面,原本松弛的肌肉瞬间绷紧。
“呼——!”
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腾空而起。
这一扑,太快了!
快得让人连眼睛都跟不上,快得连那头黑熊都来不及挥舞它的熊掌,只能瞅见一道黄黑相间的残影。
“砰!”
老虎的一只前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黑熊的肩膀上。
这一巴掌的力道,少说也有千斤重!
刚才还气势汹汹,人立而起的黑瞎子,直接被这一巴掌给扇得横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但这黑瞎子也是皮糙肉厚,命硬得很。
它刚一落地,还没等身子挺稳,求生的本能就驱使着它疯狂反击。
它那两只带着弯钩指甲的熊掌,不管不顾地朝着扑上来的老虎身上乱抓乱挠。
“嗤啦——!”
黑熊锋利的指甲在老虎的腹部划过,带起一蓬飞扬的毛发。
这两头加起来将近一千斤的猛兽,瞬间滚作成了一团。
它们所过之处,碗口粗的小树像纸糊的一样被拦腰撞断,灌木丛被碾得粉碎,枯叶混着尘土漫天飞扬。
吼叫声、撕咬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声,还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填满了整个山谷。
没那么多余的花哨招式,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
只有力量,速度,还有要把对方撕成碎片的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