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筒缓缓移动,扫过熟悉的野猪林,越过黑瞎子沟的外围。
最终,视线定格在“狼嚎沟”附近一处背阴的山脊梁上。
那里有一片红松林,树龄都在百年以上,平日里连老猎户都很少涉足。
突然,陈放虎口一紧,望远镜稳稳地停住了。
在一棵被雷劈掉半截的红松树底下,一个沉甸甸的黑影正晃悠着。
是头黑瞎子!
正是那天在老林子里抢了陈放狍子,连狼王都忍气吞声避让三分的大家伙。
镜头里,那畜生直起半个身子,厚实的后背在粗糙的松树皮上使劲蹭着。
蹭完痒,它转过身,抡起那比蒲扇还要大的熊掌,对着树干咔咔挠了五六道深沟。
新翻出来的木茬子发黄,在深褐色的老树皮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黑瞎子在划地盘,它在告诉这林子里所有的活物。
这地界,归它了。
陈放瞧着它那身肥膘,还有那油光锃亮的毛皮,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这哪是熊啊,这分明是一座会挪坑的金山!
这年头,一只熊胆、四只熊掌,再加这几百斤的荤油,够全村人猫个富裕冬了。
陈放收起望远镜,从房顶翻身下到院里。
韩老蔫正蹲在磨盘边上,刚把一锅旱烟抽到底。
他今天拾掇得利落,裤腿扎得严丝合缝,脚下蹬着自家纳的厚底棉鞋,腰里别着杆磨得锃亮的老猎枪。
黑风和追云两条老狗,正围着陈放的犬群转悠,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小子,屋里那帮娃咋了?”
韩老蔫磕了磕烟袋锅,朝里屋努努嘴,“听着跟魔怔了似的。”
“都在做回城的梦呢。”
陈放反手把火铳挂在肩上,利索地扎紧绑腿。
“梦着吃上商品粮,再也不用在这黑土地上受累。”
“那是好事儿啊。”
韩老蔫吐出一口青烟,那双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老眼里透着股通透。
“可那是文曲星的路。”
“咱大老粗,还是走山里这条阳关道稳当。”
在老头眼里,天大的政策也没锅里那块热乎的肉实在。
“您老说得对。”
陈放笑了笑,没接话,顺手把兜里切碎的肉干分给围上来的几条狗。
除了还在养伤的黑煞。
陈放带上了追风、雷达、幽灵、踏雪、虎妞、磐石,再加上韩老蔫的两条老伙计。
他拍了拍磐石那硕大的脑门:“今天这仗,得靠你顶在前头。”
磐石低沉地“呜”了一声,大脑袋在陈放的腿上蹭了蹭,眼里满是信赖。
此时,知青点里传来了蹩脚的英语朗读声。
磕磕巴巴的“good orng”在清冷的晨风中飘荡。
陈放没回头,冲着后山一挥手:“出发!”
追风青灰色的影儿一闪,率先扎进了清晨的冷雾。
雷达紧随其后,大耳朵不停地转动着。
长白山的林子里,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韩老蔫在前头喘着粗气。
黑风和追云却在乱石溪滩附近犯了愁,绕着圈子低声哼唧。
“邪了门了,这畜生还能上天入地?”
韩老蔫抹了一把汗,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刚才在红松林那儿还能摸着味,到了这儿就断得干干净净。”
雷达那对大耳朵不停地转动着,鼻子几乎贴在了冰凉的石头缝里使劲嗅。
最后它无奈地对陈放甩了甩尾巴,嘴里呜咽两声,意思是找不着了。
韩老蔫老脸一红,有点挂不住火。
“这黑瞎子专挑水路走,还在乱石堆里蹦跶,成心掐了咱的线。”
他瞅瞅陈放,“要不,咱回那个山岗子再堵一回?”
陈放没急着搭话。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
快响午了,现在的气温虽然不高,但阳光照在背阴坡的乱石上,能散出一股暖意。
这个体型的黑瞎子,在入冬大补之后,最喜欢在吃饱喝足的中午找个亮堂的地方猫着。
陈放拍了拍雷达的脑袋示意它安静,转头指着侧前方那个有六十度斜坡的断崖。
“咱们上那儿瞧瞧。”
韩老蔫愣住了,那断崖秃得像个和尚头,除了几棵歪脖子松树,啥也没有。
“上去干啥?”
“那儿一眼望去全是树影,除了晃眼,啥也看不着啊。”
他嘟囔归嘟囔,脚下却跟着陈放蹭着石缝爬了上去。
等两人费了老大劲爬上那处制高点。
陈放将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取了下来。
墨绿色的望远镜,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的暗光。
陈放先是粗略扫了一下,随即手指轻微拨动焦距轮。
“找到了。”
他把望远镜递给了韩老蔫,手指引向西北方向的一处山脊。
“往下看,瞧见那颗被雷劈开的老柞树没?”
“往左数三棵红松。”
韩老蔫学着样把眼眶子贴上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哎哟,我的妈呀!”
老头儿手一哆嗦,差点把这宝贝望远镜给掉地上。
镜头里,那头黑瞎子正四仰八叉地摊在阳光底下。
厚实的皮毛跟着呼吸一鼓一鼓,耳朵尖上的两撮黑毛悠闲地打着摆子。
“这……这就是咱们刚才追丢的那头?”
韩老蔫放下望远镜,揉了揉被晃得发花的眼。
他回头看了看那黑熊趴着的位置,再看看自己脚下,中间隔着两座山头。
要是按他的老路子,估摸着还得在沟底绕两个钟头。
最后说不定还得被风向给卖了,让这畜生提前溜了。
“这玩意儿……真是开天眼了。”
韩老蔫激动得满脸通红,刚才那点燥火全没了。
“陈小子,咱们现在摸过去?”
“韩大爷,不急。”
陈放摇了摇头,嘴角抿了抿,指着黑熊下方的一个凹进去的山坳。
“那地儿背风,没水。”
“黑瞎子晒够了,待会儿指定得去后面的泉眼舔两口。”
陈放一边收起望远镜,一边低声布置。
“咱们不用跟在它屁股后面吃灰,直接从侧面的斜坡滑下去,去泉眼守株待兔。”
两人带着狗,借着山势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下潜。
追风走在陈放腿边,身子压得很低,那双冷静的眼时不时扫过周围。
雷达则收敛了刚才的躁动,耳朵转来转去,负责外围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