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便无转圜余地。萧煜神色平静地领旨谢恩，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召见。
宣旨太监完成使命，客套几句“陛下挂念王爷伤势”后，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去，似是不愿在这朔北军营多留片刻。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牧云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王爷！这分明是鸟尽弓藏！朔州刚稳，便急不可耐地要收您兵权！此去京城，恐是龙潭虎穴！”
沈追也沉声道：“王爷，不如称伤病沉重，难以长途跋涉，暂缓行期？或者……让末将先带精锐护送王妃回京，王爷……”
“不可。”萧煜打断他的话，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圣旨已下，抗旨便是授人以柄。称病拖延，只会让陛下猜忌更甚。
至于王妃……原计划不变，三日后由你率一百精锐亲兵护送，缓行回京，务必保证安全。对外，便说本王伤势未愈，需王妃先行为我打点京中府邸、延请名医。”
他看向李牧云：“李将军，朔州防务，便托付给你了。
陛下旨意中让你‘暂掌’，便是留了余地。你需谨守关隘，安抚军心，尤其要盯紧乌兰、巴尔虎残部，还有那个贺兰鹰。
无论京中发生何事，没有我的亲笔手令或陛下明旨，朔州一兵一卒不得妄动。明白吗？”
李牧云虎目含泪，单膝跪地：“末将……遵命！王爷放心，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在，朔州绝不会乱！王爷在京中，若有任何差遣，只需一封密信，末将万死不辞！”
萧煜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又看向沈追：“沈追，你护送王妃抵京，安顿好后，不必急于返回朔州。
留在京城，以王府侍卫统领身份，暗中联络我们的人，收集消息，尤其是东宫、谢家残余势力以及‘影阁’的动向。我会让苏先生给你准备一些防身和应急的药物。”
“是！”沈追肃然应命。
安排完这些，帐内只剩下萧煜与苏澈。萧煜转身，看着苏澈，眼中冷硬的神色终于化开，流露出歉然与担忧：“苏澈，此去京城，凶险难测。
你……其实可以留在朔州，或者随王妃车队缓行，不必与我同行涉险。”
苏澈却笑了，那笑容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坚定：“你说过，我们是一体的。
龙潭虎穴又如何？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别忘了，我可是你的专属医官，你伤势未愈，离了我可不行。
况且，”他眨眨眼，带着一丝狡黠，“京城那些魑魅魍魉，说不定我用医术和‘土法子’，还能帮上些忙呢。”
萧煜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这笑容驱散，他伸手将苏澈揽入怀中，紧紧拥抱，仿佛要将他的勇气和温暖刻入骨髓。“好，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三日，紧锣密鼓。李牧云与沈追交接军务，清点物资，选拔护送王妃和随行萧煜的精锐。
萧煜则与苏澈一起，仔细检查了王妃的康复情况，确保她能承受旅途，并备足了路上所需药物和护理方案。
苏澈还特意为萧煜和自己准备了各种可能用到的急救药品、解毒丸，甚至利用现有材料，制作了一些简易的防身用具，如加了特殊药材的香囊、可发射钢针的袖箭筒等。
三日后清晨，朔州城东门。两列车队整装待发。
一队是王妃车驾，由沈追率领百名玄甲亲兵护送，车辆宽敞舒适，速度较缓。另一队则是萧煜与苏澈的车驾，仅有二十名精悍亲兵随行，车马轻简，旨在尽快抵达京城。
离别在即，并无太多言语。萧煜对王妃林氏温言嘱咐几句，王妃虽言语仍有些迟缓，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微微点头，低声道：“王爷……保重。”她又看向苏澈，眼中带着感激：“苏先生……一路小心。”
萧煜翻身上马，苏澈则坐入一辆加固过的轻便马车内，里面摆放着他的药箱和一些紧要物品。两队人马在晨雾中分道扬镳，一东一南。
萧煜一行速度颇快。他虽骑马，但苏澈严格控制着每日行程和休息时间，确保他伤口不会因过度颠簸而恶化。
沿途州县官员得知靖亲王奉旨返京，多有迎来送往，萧煜一概以“伤病在身，不宜叨扰”为由婉拒，只接受必要的补给，从不入城，夜宿也多在驿馆或可靠军营。
苏澈的谨慎并非多余。离开朔州第五日，他们进入了河东道地界。此处山脉起伏，官道有时穿行于山谷之间。这日午后，队伍正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路段，两侧山崖陡峭，林木森森。
萧煜骑在马上，看似随意，实则全身肌肉早已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苏澈在马车中，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他悄悄将袖箭筒扣在腕上，另一只手握住了药箱中一个装有强效迷药粉的小瓷瓶。
就在队伍即将通过最狭窄的一段山涧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从两侧山崖上密集响起！不是箭矢，而是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被简易的投石索抛出，带着惊人的力道，劈头盖脸地砸向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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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几张简陋却结实的大网从天而降，罩向萧煜和几名亲兵！
“敌袭！护住王爷！护住马车！”亲兵队长厉声大喝，拔刀格挡石块，训练有素地收缩队形。
石块砸在盔甲和车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亲兵被砸中肩膀，闷哼倒地。大网落下，两名亲兵挥刀急斩，网绳坚韧，一时未能完全破开。
萧煜在石块袭来的瞬间已从马背上滚落，躲入一块凸起的岩石后，目光如电般扫向袭击来源。
山崖上人影晃动，不下三四十人，穿着杂乱，像是山匪，但投掷石块的准头和配合，绝非普通乌合之众！
“不是要命，是困杀！想活捉或拖延！”萧煜瞬间判断。对方不用弓箭，是怕误杀？还是另有图谋？
他当机立断，对亲兵队长吼道：“陈锋！带五人，抢占左侧那个矮坡，用弩箭压制！其他人，护住马车，向前冲，冲出这段山涧！”
命令清晰果断。亲兵队长陈锋立刻带人冒着石雨，向左侧一处地势稍缓的矮坡冲去，手中劲弩连发，顿时将那片崖壁上的袭击者压制下去。
其余亲兵一边用盾牌护住马车和萧煜，一边奋力向前冲。马车颠簸得厉害，苏澈紧紧抓住车壁，另一只手已挑开车帘一角，观察外面情况。
就在这时，前方山道拐弯处，突然又涌出二十余人，手持刀枪棍棒，堵住了去路！这些人同样衣衫褴褛，但眼中凶光毕露，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吼道：“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马车和人，都给我留下！”
前后夹击，地形不利！
萧煜眼神一寒，知道不能再留手。他低喝一声：“苏澈，闭气！” 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苏澈特制的、装有刺激性药粉的小皮囊，用力向前方掷去！
皮囊在半空被一名亲兵用刀尖点破，噗地一声，一大团淡黄色的粉末爆散开来，顺风飘向堵路的匪徒。
“咳咳！什么鬼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
“阿嚏！阿嚏！”
药粉辛辣刺鼻，沾上皮肤便引起灼痒，吸入更是引发剧烈咳嗽和流泪，前方匪徒顿时阵脚大乱。
“冲过去！”萧煜夺过一名受伤亲兵的长刀，身先士卒，向前杀去。他伤势未愈，不敢全力运功，但刀法精妙，气势凌厉，瞬间便放倒了两个揉着眼睛的匪徒。
亲兵们精神大振，怒吼着跟上。马车在亲兵的护卫下，不顾颠簸，强行冲阵。
然而，山崖上的袭击者见下方混乱，石块投掷更加密集，且开始有少量箭矢射下，虽然准头欠佳，却也造成威胁。一名亲兵为保护马车，被石块砸中后脑，踉跄倒地。
苏澈在车内看得心急如焚。他猛地推开车门，对驾车的亲兵喊道：“向左，靠向山壁！”
同时，他将手中那个装有强效迷药粉的瓷瓶，用布巾裹住瓶口，只留一个小孔，朝着左侧山崖上人影晃动处，用力甩出！瓷瓶撞在山石上碎裂，里面的药粉随风飘散。
这迷药是苏澈用几种具有麻醉镇静效果的草药浓缩提纯配制，虽不及现代化学药物，但吸入足够剂量，足以让人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果然，左侧山崖上的攻击明显滞缓了一下，传来几声惊呼和闷响，似是有人失足或晕倒。
趁此机会，队伍终于冲破了前方匪徒的阻拦，冲出了最狭窄的山涧地段，前方道路稍宽。
“不要恋战！全速前进！”萧煜跃上一匹无主的战马，大声下令。
亲兵们护着马车，奋力狂奔。身后的袭击者似乎并未死命追击，在追出里许后，便渐渐停了脚步，消失在密林山崖之中。
队伍又奔出数里，直到确认彻底安全，才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边停下休整。清点人数，二十名亲兵，阵亡一人，重伤两人，轻伤五人。萧煜手臂也被碎石划伤，幸无大碍。苏澈连忙下车，为重伤者紧急处理伤口。
“不是普通山匪。”陈锋包扎着手臂上的擦伤，沉声道，“进退有度，配合默契，一开始只想困住我们，后来才下杀手。像是……被人雇佣的亡命之徒，或者……军中退下来的老手假扮。”
萧煜擦去刀上的血迹，脸色阴沉：“检查尸体和遗留物品。”
亲兵们从一具被格杀的匪徒身上，搜出几块碎银和一把质地普通的短刀，并无特殊标记。但陈锋在那匪徒的鞋底缝隙里，刮下了一点暗红色的泥土。
“王爷，您看这土。”陈锋将泥土呈上。
泥土颜色深红，与朔州、河东常见的黄土褐土不同。苏澈凑近闻了闻，隐约有股极淡的、类似铁锈和某种矿物混合的气味。
“这土……我在江南医书上看过类似描述，似是一种富含某种矿物的红壤，多见于……江西、湖广南部山区。”苏澈沉吟道。
江西？虔州就在江西！萧煜眼中寒光一闪。难道这批袭击者，与江南谢家、与虔州山区的“旧南苑”有关？他们想在此地截杀或擒拿自己？是为了阻止自己入京？还是想获取什么？
“看来，有人不想我平安回到京城。”萧煜冷声道，“接下来的路，更要加倍小心。陈锋，改变路线，绕开主要官道和险要之处，昼夜兼程，尽快抵京！”
“是！”
休整片刻，队伍再次上路。只是气氛愈发凝重，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萧煜弃马坐入马车，与苏澈同乘。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肩膀相抵，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怕吗？”萧煜低声问。
苏澈摇摇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衣料下绷带的触感，轻声道：“有你在我就不怕。只是……你的伤……”
“无妨。
一点皮外伤。”萧煜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京城……我们必须平安抵达。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马车在渐浓的暮色中疾驰，向着那座权利与阴谋交织的帝都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