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亲王府内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王妃林氏所居的“漱玉轩”外,丫鬟仆妇们垂手肃立,噤若寒蝉,脸上满是惊惶。
室内,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弥漫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带着甜腥的异样气息。
苏澈在李牧云亲派的精锐亲兵护卫下,匆匆踏入内室。
府医是位姓孙的老者,此刻正满头大汗,见到苏澈如见救星,连忙迎上来:“苏先生!您可来了!
王妃娘娘午膳后一切如常,在梅园赏了会儿雪,回来不过一刻钟,便说胸闷头晕,奴婢们刚扶到榻上,人就厥过去了!
呼吸急促,面色先是发红,随即转青紫,手足发冷,脉象……脉象乱极了,时快时慢,时有时无,老朽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怪症!用了通关散、掐了人中,毫无起色!”
苏澈一边听,一边已快步走到榻前。只见王妃林氏双目紧闭,面色果然呈现一种不祥的青紫色,口唇微绀,呼吸浅促,胸廓起伏微弱。
他立刻俯身,侧耳贴近其口鼻,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味道。心中顿时一凛。
“所有人退后,开窗通风!不要都围在这里!”苏澈厉声道,同时迅速抓起王妃的手腕诊脉。脉象果然紊乱奇诡,兼有促、结、代诸象,心跳极不规则。
他翻开王妃的眼睑,瞳孔略有散大。又检查其指甲,甲床也呈青紫色。
“午膳用了什么?可有外人接触?梅园中可碰过什么异常花草?”苏澈头也不抬,语速飞快地问向王妃的贴身大丫鬟春兰。
春兰吓得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回、回苏先生,娘娘午膳只用了些清粥小菜,都是惯常厨子做的,奴婢们也用了,并无不适。
赏雪时只有奴婢和夏荷跟着,并未接触外人。
梅园里的梅花都是旧年种的,并无新移栽的异种。
娘娘只是折了一小枝红梅拿在手里把玩,回屋后就插瓶了……”她指向窗边高几上一个天青釉瓷瓶,里面果然斜插着一枝红梅,凌寒怒放,并无异状。
苏澈目光扫过那枝梅花,又迅速检查王妃的双手,尤其是持花的手指。指甲缝干净,皮肤也无破损或异常颜色。
他凑近王妃口鼻,再次仔细嗅闻,那丝苦杏仁味极淡,若非他早有警惕且嗅觉敏锐,几乎难以察觉。
“不是花粉或接触中毒……很可能是吸入或口服了极小剂量的某种东西。”苏澈心中急转。
苦杏仁味,加上青紫面色、心律失常、呼吸抑制……这症状组合,高度怀疑是氰化物或类似作用物质的中毒!
古代能提取或产生类似毒物的东西……他脑中飞快闪过几种可能:苦杏仁、桃仁、李仁等果仁若处理不当可产生氰苷,某些植物如木薯、高粱苗,甚至……炼丹术士炼制的某些“金丹”也可能含有剧毒成分。
剂量不大,所以没有立即致命,但足以造成严重中毒症状。
“取皂角水来!要浓的!再取生鸡蛋,只要蛋清,快!”苏澈一边下令,一边打开随身药箱。
他箱中常备一些应对急症的药材和初步提炼的药剂,但针对这种疑似氰化物中毒,在现代需要亚硝酸钠、硫代硫酸钠等特效解毒剂,古代根本没有。
他只能采取一些可能缓解症状、促进毒物排出的措施。
皂角水有催吐作用,蛋清能在胃黏膜形成保护层并可能吸附少量毒物。他小心撬开王妃牙关,将浓皂角水灌入少许,同时用手指刺激其舌根。
王妃很快出现呕吐反应,吐出的秽物不多,苏澈命人用铜盆接住,仔细查看,未见明显异常颗粒或颜色。
灌入蛋清后,苏澈取出银针,迅速在王妃的人中、内关、涌泉等穴位施针,手法快稳,旨在强心通窍,激发身体机能。
同时,他让人不断用冷毛巾擦拭王妃的额头、颈部,帮助物理降温,并保持空气流通。
“孙先生,你那里可有甘草、绿豆、金银花、防风这几味药?立刻去煎煮浓汁!甘草绿豆汤有解毒之效,金银花防风可疏风清热。再取些蜂蜜温水,慢慢给王妃润唇,能喝下少许最好。”
苏澈吩咐道。
甘草中的甘草酸等成分可能对某些毒物有结合或缓解作用,绿豆是传统解毒食物,金银花防风更多是辅助和对症。
这是在没有特效解毒剂的情况下,能想到的最优组合。
孙府医连忙去办。苏澈继续密切观察王妃的生命体征。经过催吐、蛋清灌服和针刺,王妃的青紫色似乎稍微淡了一点点,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但不再继续恶化。
这是个好迹象,说明毒物剂量确实不大,且部分已被排出或尚未完全吸收。
“春兰,夏荷,”苏澈看向两个贴身丫鬟,语气严肃但不失温和,“仔细回想,娘娘今日除了午膳和梅园,还去过哪里?碰过什么平日不常碰的东西?有无闻到特殊气味?哪怕是熏香、脂粉、或是园中泥土、新送来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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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努力回想,夏荷忽然道:“奴婢想起来了!从梅园回来的路上,经过西边穿堂时,廊下挂着的那个鎏金鸟笼里的鹦鹉,突然扑腾叫得厉害,娘娘还驻足看了一眼。
那鹦鹉是前几日周夫人……就是周同知家的夫人送来的,说给娘娘解闷。娘娘让人挂在那里,平日不怎么理会。”
周同知?周文庭的同族?苏澈眼神一凝:“鸟笼现在何处?那鹦鹉可有何异常?”
“鸟笼还在穿堂廊下。鹦鹉……好像从午后就不怎么叫了,奴婢没太留意。”
“带我去看!小心,不要靠近,远远指给我就行。”苏澈让孙府医和春兰留下照看王妃,自己带着夏荷和两名亲兵,快步前往西穿堂。
穿堂风大,廊下挂着那只精致的鎏金鸟笼。里面一只绿羽红嘴的鹦鹉耷拉着脑袋,蜷在笼底,对来人毫无反应。苏澈在几步外停住,仔细观察。
鸟笼很干净,食盒水罐也无异常。但当他目光落在笼底角落一小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木屑上时,心中一动。
“取一根长竹竿来,要干净的。”苏澈吩咐。
亲兵很快找来。苏澈用竹竿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木屑拨到笼边,借着光线仔细看。木屑本身无奇,但上面似乎沾着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
“这木屑是原本就有的垫料,还是新落的?”苏澈问。
夏荷看了看:“笼底铺的是细沙和干净木屑,每日清扫更换。这片……像是从笼子缝隙或站杆上剥落下来的旧木屑?站杆好像是新换的,前几日鹦鹉送来时就有了。”
新换的站杆……苏澈盯着那点暗红粉末。
如果是有人将毒物浸渍或涂抹在站杆上,鹦鹉长期站立啄咬,可能慢性中毒或沾染毒粉。
王妃路过时,鹦鹉扑腾,可能扬起了极微量的沾染毒粉的木屑尘埃,被王妃吸入……或者,那点粉末本身就是毒物?苦杏仁味……
“将这只鹦鹉和鸟笼,小心地整体用厚布罩住,移到无人偏僻处,不要用手直接触碰。
还有,前几日接触过鸟笼、尤其是换站杆的仆役,立刻找来,但先隔离询问,不要让他们互相接触。”
苏澈迅速下令。若真是通过鸟笼下毒,那仆役中很可能有内应,或者也被灭口。
他回到漱玉轩,王妃的情况暂时稳定,但并未脱离危险。
孙府医已煎好药,正小心地一点点给王妃喂服甘草绿豆汤。苏澈再次诊脉,脉象依旧紊乱,但似乎不再继续恶化。
“孙先生,这里交给你,按我刚才说的继续用药护理,密切注意呼吸和面色变化。
有任何异常,立刻派人到军营……不,到前院书房旁的值守处找我,我留人在那边。”
苏澈必须将情况尽快告知萧煜,并商议对策。王妃中毒,府内有奸细,这是冲着王府内部来的狠招!
萧煜听完苏澈派回亲兵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让他伤口再次崩裂。
他强行压下,对沈追道:“听见了?查!从那个送鹦鹉的周夫人,到经手鸟笼的所有下人,尤其是可能接触站杆的人!
周文庭虽逃,其家族在朔州未必干净!还有,府内近日所有采买、外人进出的记录,全部彻查!”
“是!”沈追眼中也满是怒火,“王爷,这是要对王府内眷下手,逼您自乱阵脚,或者……调开苏先生?”
“一石多鸟。”萧煜冷冷道,“王妃若出事,王府动荡,本王需分心内宅;苏澈若救不回来人或自己也染上麻烦,则断我一臂;还能借此试探苏澈医术深浅,甚至可能栽赃。
好毒的心思。” 他想起周文庭纸条上的“货已转交”,王妃所中之毒,是否就是那“货”的一部分?一种难以察觉、剂量轻微却足以致命的奇毒?
“王爷,江南那边有消息了。” 另一名负责联络的斥候低声入帐禀报,“我们的人设法混入了‘黄三爷’常驻的一个码头货栈做苦力。
打听到约二十天前,确实有一批贴着‘江宁织造’封条的箱笼运到,说是贡缎,但卸货时格外小心,箱子也特别沉重。
箱笼在码头仓库只停了一夜,第二天就被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拉走了。赶车的人和护卫都面生,但口音是江宁本地混杂一些……像是南边山里人的口音。
马车出了城,往西南方向去了,那条路通往……皖南山区和江西。”
皖南山区?江西?萧煜眉头紧锁。那里山高林密,水道纵横,既是走私猖獗之地,也是前朝遗民、秘密教派容易隐藏的区域。“南苑”是否就在那片区域?
“还有,”斥候继续道,“我们的人冒险跟踪了‘黄三爷’的一个心腹账房,发现他除了和漕帮、官府的人来往,还曾秘密接触过一个从南边来的药材商人,交易了一种叫‘鸠羽花’的干花,数量不大,但价格极高。
据说此花只生长在岭南和滇黔交界处的深山绝壁,极为罕见,有剧毒,当地土司有时用于处刑或狩猎大型猛兽。”
“鸠羽花?”萧煜没听过此物。
“属下已让人去查药典。另外,京城传来密报,陛下已下旨,派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明辅为钦差,携太医署副院判及部分太医、药材,赴南疆赈灾防疫。
随行护军中,有三百人是京营抽调,领队的是一位姓谢的参将,是……江宁谢家的远房子弟。”
钦差队伍里有谢家的人!萧煜心中一沉。这是要把手直接伸进南疆的局势里!李明辅此人,素有清名,但性子耿直,易于被身边人影响。
若谢家心怀叵测,南疆之事恐怕不仅难平,还可能被利用,掀起更大风浪。
“江南、南疆、朔州内宅……三路并举,步步紧逼。”萧煜喃喃道,眼中寒光越来越盛,“他们这是要让我,让朝廷,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最终露出破绽。
甚至……不惜引发更大动荡,以遂其私欲。”
他看向帐外沉沉夜色,朔风呼啸。
王妃生死未卜,苏澈身陷府中,江南暗线刚有眉目,南疆又添变数。这盘棋,已到了中盘最激烈的绞杀时刻。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存亡。
“传令,”萧煜声音沙哑却坚定,“命江南的人,继续追查‘鸠羽花’去向和‘旧南苑’确切位置,但务必小心,宁可慢,不可暴露。
将‘鸠羽花’特性及可能与南疆疫情有关的推测,以最隐秘方式,单独传递给高世杰将军,提醒他注意钦差队伍中异常。
朔州这边,沈追,加快内查,挖出下毒之人及其背后指使!本王要知道,他们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他必须撑住。为了昏迷的王妃,为了在府中与诡疾搏斗的苏澈,为了这北境防线,也为了揪出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手。
夜色如墨,阴谋似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