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刺入萧煜头顶百会穴时，苏澈的手稳得可怕。
但他的心跳却如擂鼓般在胸腔里狂撞，每一次按压萧煜胸口的动作都像是在与死神抢夺分秒。
“参汤！再喂！”苏澈的声音嘶哑，眼睛死死盯着萧煜惨白的脸。
医官颤抖着手，用竹勺撬开萧煜的牙关，将温热的参汤一点点滴入。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下，苏澈立刻用布巾擦拭，然后示意继续。
“脉象如何？”苏澈一边施针一边问。
旁边的老医官手指搭在萧煜腕上，额头满是冷汗：“浮、微、促王爷心脉极其虚弱，元气大损，邪气内陷”
“说我能听懂的！”苏澈厉声打断。
“是是油尽灯枯之象，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法稳住心脉，恐”老医官的声音哽咽。
苏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油尽灯枯？不，他不允许！萧煜经历了那么多，从王庭突围到沼泽求生，从朔州血战到运筹帷幄，他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这一次也绝对不能倒下！
“取我药箱最下层那个紫玉瓶。”苏澈快速吩咐。
那是他之前用最后一点珍稀药材配制的“护心丹”，本是为了应对最危急的情况，药材难寻，只得了三粒。他取出一粒，用温水化开，亲自一点点喂入萧煜口中。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营帐外隐约传来清理战场、收治伤员的嘈杂声，但急救隔间内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和苏澈偶尔发出的简短指令。
半个时辰后，萧煜的脉搏终于不再继续变弱，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些许。呼吸也从几乎察觉不到变得稍显规律。
“有转机了！”老医官激动地低呼。
苏澈却没有放松，他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稳住了最危急的情况。萧煜肩头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失血过多需要补充，更重要的是，那长期透支、饱受创伤的身体能否真正挺过来，仍是未知数。
他小心地剪开萧煜肩头被血浸透的绷带，露出狰狞的创口。箭伤本就深及筋骨，连日来的反复崩裂和感染让伤口周围肌肉呈现出不健康的暗红色，新生的肉芽组织极其脆弱。
“烈酒，干净的棉布，还有我之前配制的‘生肌散’。”苏澈语速极快。
这一次清创，他做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仔细。一点一点清除坏死组织，用煮沸放凉的盐水反复冲洗，确保没有一丝污物残留。然后敷上特制的药粉，用最柔软的棉布包扎。
整个过程，萧煜没有丝毫反应，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当一切处理完毕，已是深夜。苏澈瘫坐在病榻旁的矮凳上，浑身衣物被汗水浸透，双手因长时间精细操作而微微颤抖。他握住萧煜冰凉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终于允许自己流下眼泪。
“你答应过我的”他将脸埋进萧煜的手掌，声音哽咽，“你答应过要带我走的你不能食言”
帐外，沈追和李牧云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听到里面动静渐息，沈追忍不住掀帘而入，看到苏澈疲惫不堪却守着萧煜的样子，虎目含泪。
“苏先生王爷他”
“暂时稳住了，但还未脱离危险。”苏澈抬起头，抹去眼泪，声音恢复了医者的冷静，“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和劳顿。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是关键。”
沈追重重点头：“末将明白！末将已下令加强王府和伤兵营守卫，绝不让任何人打扰王爷休养！”
李牧云也走了进来，看着榻上昏迷的萧煜，神色复杂：“王爷真乃神人也若非王爷运筹帷幄，朔州绝难守住。苏先生，王爷就拜托你了。城外之事，有我与沈将军。”
“城外现在如何？”苏澈问。
李牧云道：“贺兰鹰回援大营后，与乌力罕、巴尔虎两部混战一场。三部皆损失惨重，乌力罕抢掠了部分财物后率先撤退，巴特尔紧随其后。贺兰鹰虽保住了大营核心，但兵力折损过半，辎重被焚掠三成，已无力再战，今晨已拔营北撤。”
“联军算是彻底瓦解了。”沈追补充道，“斥候回报，三部各自朝着不同方向撤退，彼此间还有零星冲突，短期内绝无可能再次联合。”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朔州城最大的外部威胁，至少暂时解除了。
“我军伤亡如何？”苏澈又问。
沈追脸色黯淡下来：“守军阵亡两千七百余人，重伤五百余，轻伤不计其数。百姓死伤尚未统计完全。北门城墙损毁严重，需要大修。粮草军械消耗”
数字冰冷而残酷。朔州城虽然守住了，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朝廷那边”李牧云欲言又止。
苏澈明白他的意思。萧煜昏迷，北境防务群龙无首。李牧云是客军，虽受命协防，但名不正言不顺。张启隆虽被圣旨明确要听萧煜调遣，但萧煜一倒，此人是否还会老实？
“李将军，”苏澈看向李牧云，语气郑重，“王爷昏迷期间，朔州防务，恐怕需要将军与沈将军共同主持。张启隆那边”
“苏先生放心。”李牧云正色道，“家叔既命我前来勤王，自当尽责到底。在王爷醒来或朝廷有新旨意前，陇西军会全力协助沈将军守好朔州。至于张启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有我与沈将军在，他翻不起浪。”
沈追也道：“末将已派玄甲军‘保护’张大人府邸，确保张大人能‘安心’处理战后民政。”
这已是实质性的软禁和控制。苏澈点了点头，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朔州经此大难，再经不起任何内部动荡。
接下来的三日，朔州城在一种异样的平静中缓慢恢复。
城墙开始修复，伤员得到救治，百姓陆续返回残破的家园。李牧云和沈追配合默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将城防和治安打理得井井有条。张启隆果然老实了许多，整日忙于抚恤、安置等具体事务，不敢有丝毫异动。
但所有人心中都悬着一块巨石——靖亲王萧煜，依旧昏迷不醒。
苏澈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萧煜床边。他每日为萧煜施针、喂药、擦身、换药，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变化。萧煜的高热在第二日退了，伤口没有再感染迹象，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却始终没有醒来。
“身体在自行修复，但心神损耗太大。”苏澈对前来探视的李牧云和沈追解释，“就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突然松开后，需要时间恢复弹性。他能听见我们说话，只是暂时无法回应。”
他握着萧煜的手，每日在他耳边低语，说朔州城正在恢复，说贺兰鹰已经败退，说大家都在等他醒来。有时他会读一些兵书或杂记，有时只是静静陪伴。
第四日深夜，万籁俱寂。苏澈趴在榻边小憩，忽然感觉手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猛地惊醒，抬头看去。
烛光下，萧煜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蝶翼挣扎着破茧。几次之后，那双紧闭了四日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是茫然的、没有焦距的，但很快，那熟悉的深邃眸光渐渐凝聚，最后，落在了苏澈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上。
“苏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干裂的嘴唇翕动。
“我在！”苏澈的眼泪瞬间涌出，他紧紧握住萧煜的手，“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想去叫医官，却被萧煜用微弱的力道拉住。
萧煜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确认了是在安全的室内，然后又回到苏澈脸上。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抚上苏澈消瘦的脸颊。
“瘦了”他哑声道。
只这两个字，让苏澈多日来的恐惧、疲惫、坚强瞬间崩塌，他俯身抱住萧煜，将脸埋在他颈侧，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萧煜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孩子。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和真实。他还活着，苏澈也在，朔州应该守住了。
良久，苏澈才抬起头，胡乱擦去眼泪，又恢复了医者的专业：“别说话，先喝点水。我去叫医官来检查。”
这一次，萧煜没有再阻止。他依言喝了水，任由苏澈和闻讯赶来的医官检查。
“王爷脉象虽弱，但已无性命之忧！真是奇迹！”老医官激动不已。
萧煜精神不济，很快又沉沉睡去，但这一次是平稳的熟睡，而非昏迷。
苏澈守在床边，看着萧煜平缓的呼吸，多日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但新的挑战，恐怕也即将到来——萧煜醒来，朝局、北境、还有他们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窗户纸，都将迎来新的变数。
窗外，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