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云的三千陇西铁骑,如同蛰伏已久的狼群,在接到命令后迅速化为十数股,借着清晨未散的薄雾和战场喧嚣的掩护,从藏身的山谷林中悄然奔出,划出数道凌厉的弧线,避开贺兰鹰主攻的正面战场,向着西北方向乌兰、巴尔虎两部联军的侧后营地迅猛扑去。
他们没有直冲主营,而是分成多路,以百人队为单位,如同剃刀般刮过两部联军的后勤区域。目标是明确的:驱散牧群,焚毁零散辎重,袭击落单的巡逻队和小股骑兵,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
“陇西铁骑!是陇西铁骑!”凄厉的警报声在乌兰部和巴尔虎部的营地外围接连响起。
刚刚还在作壁上观、盘算着如何从贺兰鹰与朔州的厮杀中捞取最大好处的乌力罕和巴特尔,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后袭击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没想到,在贺兰鹰如此猛攻朔州城的压力下,萧煜竟然还敢分出如此规模的骑兵,长途奔袭他们的后方!
“贺兰鹰这个蠢货!连支偏师都拦不住!”乌力罕气急败坏,一面下令本部骑兵集结迎战,一面心中对贺兰鹰的无能更加鄙夷和愤怒。
巴特尔更是暴跳如雷,他的部分后备马群被陇西骑兵驱散,损失不小:“混账!欺人太甚!真当老子是软柿子?!”
然而,李牧云骑兵的战术极其刁钻,绝不纠缠。一击得手,立刻远遁,在广袤的雪原上划出难以捕捉的轨迹,随即又从另一个方向发起新的袭扰。
这种飘忽不定、持续不断的打击,让两部联军无法安心集结,也无法判断陇西骑兵的真正意图和主力所在,疲于奔命,士气大挫。
更微妙的是,李牧云在袭扰中,有意将部分“溃逃”的贺兰部游骑驱赶向乌兰、巴尔虎的营地,并散布“贺兰大王已与靖王达成密约,要借胤人之手除掉二位首领”的谣言。
这些溃兵惊惶的叙述,与之前“死士行刺”的流言相互印证,在乌兰、巴尔虎两部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中迅速发酵。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在鲜血与混乱的浇灌下,便会疯狂生长。
朔州北门,战况已惨烈到无以复加。贺兰鹰亲自在阵后督战,斩杀了两名退缩的百夫长,驱使着部下发起一轮又一轮亡命冲锋。
城墙修复段的裂缝越来越大,碎石和守军的尸体不断落下,一段约丈许宽的垛口已经在反复争夺中彻底垮塌,形成了陡峭的斜坡,贺兰士兵正沿着斜坡疯狂向上涌。
沈追身先士卒,带着玄甲军残部和最精锐的朔州边军死守这段缺口。长矛折断就用刀,刀卷刃了就抱起石头砸,人人浑身浴血,状若疯魔。
尸体在缺口处层层堆积,双方士兵几乎是在尸堆上搏杀。鲜血汇成小溪,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白气,旋即冻结成暗红色的冰。
“王爷有令!再坚持半个时辰!援军必至!”沈追嘶哑的吼声在血肉横飞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却如同最后的强心剂,支撑着守军残存的意志。
他们不知道援军在哪里,但他们相信王爷。半个时辰,咬牙也要挺住!
中央指挥楼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萧煜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了望窗,千里镜的镜片后,是他布满血丝、紧紧盯住北门缺口的眼睛。
每一次贺兰士兵的冲锋,每一次城墙的晃动,都让他的心随之揪紧。他能看到沈追那浴血奋战的身影,能看到守军在不断减员。
肩头的伤口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姿势不当,早已崩裂,鲜血浸透了厚厚的绷带和裘氅内衬,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彻骨的寒意。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精神都维系在战场之上。
“报——!李将军所部已成功袭扰乌兰、巴尔虎后方,两部调动混乱,已有小规模冲突迹象!”斥候带来最新的消息。
萧煜精神微振,但语气依旧凝重:“告诉李牧云,不要恋战!继续施压,逼迫他们做出选择!重点营造贺兰鹰‘出卖盟友’的假象!”
“报——!北门缺口扩大,沈将军请求增援!最后一批预备队已全部投入!”
萧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冰海。
他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满脸焦虑的传令官:“传令张启隆,将他手中所有还能拿得起刀的人,包括府衙差役、民壮,全部组织起来,由他亲自带领,支援北门!告诉他,城破,他第一个死!”
这是最后的底牌了。将张启隆和他的亲信力量也彻底推上第一线,不留任何退路。
命令传出,萧煜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被旁边的亲卫死死扶住。
“王爷!您必须休息!”亲卫带着哭腔恳求。
萧煜摆摆手,喘息着:“拿地图来。”他需要最后一次推演,确认自己的计划没有遗漏,确认那渺茫的“半个时辰后”的转机,真的存在。
就在他强撑着精神,目光落在地图上标注的乌兰、巴尔虎两部营地位置时,城外战场的局势,开始出现了微妙而关键的变化。
遭到李牧云持续袭扰和谣言攻势的乌兰部首领乌力罕,看着眼前混乱的营地,听着部下关于“贺兰鹰阴谋”的纷纷议论,再望向远处朔州城下贺兰鹰部依旧在疯狂进攻却似乎进展缓慢的战场,一个阴暗而大胆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贺兰鹰与朔州守军正在北门缺口处进行最惨烈的消耗。双方都已杀红了眼,筋疲力尽。如果如果此时,他乌力罕不是去帮贺兰鹰,也不是单纯自保,而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贺兰鹰大营的方向。那里,因为主力尽出攻城,防守相对空虚。更重要的是,贺兰鹰的王庭精锐、历年积累的部分财宝,应该还在营中!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与其在这里被陇西骑兵骚扰,被贺兰鹰当枪使,还要担心他事后翻脸,不如趁他病,要他命!突袭贺兰大营,抢夺财物,然后远遁!让贺兰鹰和朔州城继续死磕,两败俱伤!
几乎在同一时间,性格更加莽撞直接的巴尔虎部首领巴特尔,也想到了类似的主意。只不过他想的是:贺兰鹰这厮不仗义,跟着他没好处!不如直接撤兵,回草原抢别的软柿子去!但撤兵前,是不是该从贺兰鹰那里“拿”点补偿?
两部首领,各怀鬼胎。而李牧云骑兵在外围持续制造的混乱和压力,以及那无孔不入的谣言,成了压垮他们与贺兰鹰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同盟”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乌力罕率先动了。他留下部分兵力应付陇西骑兵的袭扰和看守营地,自己亲率两千最精锐的乌兰骑兵,悄无声息地脱离主战场侧翼,绕了一个大圈,朝着贺兰鹰大营的侧后方疾驰而去!他的目标很明确:趁虚而入,抢一把就跑!
巴特尔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骂了句:“乌力罕这老狐狸!”他也不甘示弱,立刻点起一千五百巴尔虎骑兵,不再理会朔州城和陇西骑兵,而是朝着贺兰大营的另一个方向扑去!他也想分一杯羹!
两部骑兵的异常动向,立刻被居高临下的朔州了望哨和李牧云的斥候同时发现,火速报回。
当萧煜听到“乌兰、巴尔虎两部骑兵脱离战场,疑似奔袭贺兰鹰大营”的消息时,一直紧绷到极致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绽开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弧度。
他赌对了!
致命的抉择面前,贪婪与猜忌,终于战胜了那本就微不足道的同盟情谊。贺兰鹰,迎来了他最信任的盟友,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刀!
“传令沈追”萧煜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可以适当后撤放一部分贺兰军入瓮城关门打狗”
“传令李牧云停止袭扰向贺兰鹰攻城部队侧翼徐徐逼近做出合围姿态逼他回援”
连环计,到了收网的时刻。
贺兰鹰,即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前有朔州坚城未破,侧有陇西铁骑虎视,后方老巢遭“盟友”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