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跟首辅通了气后,没多久,就开始了真正的碰面会了。
六部九卿都在 。
也都是些年轻面孔。
太子朱常澍端坐主位,面色沉静。
下首两侧,内阁四位辅臣,以首辅孙承宗为首,分别两侧。
六部堂官中。
殿内气氛凝重。
案几上摆着茶盏,却无人去碰。
孙承宗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今日请诸位前来,是为济老院章程之事。前日所拟章程,陛下御览后……不甚满意。”
户部尚书李汝华第一个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孙阁老。非是臣等吝啬,实是国用有度。”
“如今辽东移民每年需银八十万两,西域屯田需三十万两,南洋水师船舰维修需二十万两,黄河、淮河岁修需五十万两……”
“这些,都是雷打不动的开支。”
“就按现在的标准来,岁支至少需百万两……若在想提高三成,正那就是一百三十万两……这,这可是每年啊,此时朝廷虽年年有结馀,但每年都要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那……与社稷并无好处。”
这话说得实在。
殿内不少大臣点头附和。
这种事情,肯定是管帐的人,有发言权,第一次章程拟定的时候,户部尚书就觉得定下的标准高,现在发回重改,还要在提高,他率先忍不住了。
孙承宗闻言,还没有开口,却见坐在主位上的太子,率先问道:“朝廷去年,岁入多少?”
李汝华一怔:“去年全国税赋、盐课、茶课、关税、矿税等一千八百九十万两,江南海事司上税七百六十万两,福建海事司,上税三百六十万两,倭地六省一百三十万两,倭地海事司上税八十万两,南洋府以及诸多海外岛屿共计税三百万两,…………合计约三千八百万两。”
“朝廷支出呢?”
“不到三千万两。”
“结馀就是八百万,这还不算上太仓粮。”朱常澍点头:“这八百万两,只拿出两成多,用于济老院,都不行吗?”
李汝华苦笑:“殿下,帐不能这么算。这结馀,要备荒、要备边、要备不时之需。若投入济老院太多,其他事还办不办了?”
他算帐算得清楚,说得明白。
不过,太子过来可不是给他算帐的,国家这笔帐,他比户部尚书还清楚……
“孤亲自坐在这里,不是听你东拉西扯的,也不是过来听你算帐的,这是天子恢复洪武年间的旧制,是对于百姓的恩赐,是现在我大明朝的头等大事。”
朱常澍多少有些急了。
李汝华也只能坐下身去,不再说话。
李汝华也是为朝廷社稷着想,他觉得给的定额太高,说白了,是跟圣贤书对着干的,是为天子一家好,可现在天子一家直接甩你一脸,换谁谁都蒙,这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礼部尚书也开了口:“洪武年间养济院之设,本为仁政。然至正统、成化年间,各地养济院渐成虚设。为何?官吏克扣、冒领、以次充好,甚至虚报名额、中饱私囊。朝廷发下十成钱粮,到孤老手中,不足三成。仁政反成弊政,善举反招民怨。此乃前车之鉴啊,太子殿下……”
这话戳中了要害。
殿内响起一片低语。
“监管之法若不严密,纵有千万两银子,也填不满贪官污吏的胃口。”
“是啊,是啊……”
…………
…………
太子朱常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孤提三条原则,诸位且听,第一,标准不能低于洪武旧例,且要根据如今物价,适当提高。月米三斗不变,棉布一匹、棉花二斤折银,不能按三钱,要按六钱——要足额,一分不能少。”
“第二,规制必须严密。从入院条件、发放标准,到钱粮流转、考核监督,每一环都要有章可循。特别是监管。孤的意思,济老院钱粮,不由地方官府经手,由户部专设‘济老院司’直管。每省设督办御史,每府设监察主事,每县设审核典史。钱粮发放,需经督办、监察、审核三级核验,缺一不可。”
“第三,惩处必须严厉。凡克扣济老院钱粮者,贪一两杖一百,贪十两流三千里,贪百两……斩立决!”
“且罪及上官,府县有贪墨,知府、知县同罪,省内有贪墨,巡抚、布政使同罪!”
“殿下,这‘罪及上官’……是否太过严苛?若下面人欺瞒上官,上官岂不冤枉?”
“冤枉?”朱常澍摇头:“上官之责,便在监察、在督导。若下面人贪墨而不知,是失察;知而不究,是纵容。无论失察还是纵容,皆是有罪!济老院办的是天下最苦之人,若连他们的活命钱都敢贪,这样的官,留之何用?”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孙承宗率先躬身:“殿下圣明。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最后,连最持重的李汝华也叹了口气,起身道:“殿下既已决断,臣……遵命。”
朱常澍点点头,重新坐下:“好。那便请诸位,依此三条原则,重新拟定章程。今日就在此议,议定一条,写一条。午膳由宫里面送来,议不完,不出殿。”
众臣面面相觑,但见太子神色坚决,只得应诺……
这一议,便议到未时三刻。
文华殿东配殿内,笔墨飞舞,争论不休。
从入院年龄该定六十还是六十五,到棉布该发实物还是折银;
从督办御史该由都察院派还是户部派,到审核典史该设专职还是由县丞兼任……
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太子朱常澍始终端坐主位,时而倾听,时而决断。
这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储君,今日展现出了罕见的果决与魄力。
几次争论不下时,他一言定夺,不容置疑。
等到最后一条议定,已是日头西斜,说是送午饭,饭送回来了,太子不吃,他们也没有办法吃。
新章程共七章三十六条,厚厚一摞,墨迹未干。
孙承宗亲自执笔,字字工整。
“殿下,请过目。”孙承宗将章程呈上。
朱常澍细细翻阅。
章程开篇明义:“为奉天子仁德,恤鳏寡孤独,特设济老院……”第一条便是标准:月给米三斗,岁给棉布一匹、棉花二斤,折银六钱;。此外,年节另给肉一斤、酒一升。
这标准,比洪武旧例高出三成。
再看监管:设济老院司于户部,专管钱粮;每省设督办御史一员,秩正五品;每府设监察主事一员,秩正六品;每县设审核典史一员,秩从七品。”
“钱粮发放,需三级核验,造册存盘,一式四份——县、府、省、京师各存其一。”
惩处条款更是严厉,如太子所言,贪墨者罪及上官,最重可至斩刑。
朱常澍看了足足一刻钟,合上章程,点头:“好。孙阁老,诸位大人,辛苦了。”
他起身,整了整衣冠:“孤这便去乾清宫,面呈父皇。”
孙承宗也赶忙起身:“臣跟着殿下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