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济老院的事情后,朱翊钧又问了自己今早说的三龙图之事。
“朕跟你说过的三龙图,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常澍连忙道:“回父皇,儿臣已与画院商议过。画师选了董其昌、吴彬、崔子忠三人主笔,西洋油画,由西洋画师杰克主笔……”
“可以。那就定在五日后,西苑万寿宫。”
“儿臣遵旨。”
“好了,天色不早,回去歇息吧。”
“是,儿臣告退。”
朱常澍行礼退出暖阁。
父皇这些年,对他是很温和的,可今日,济老院的事情,却是罕见的发了一次脾气 。
这番训斥,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害怕。
次日清晨。
内阁首辅孙承宗如常来到内阁值班房。
现在的孙承宗也能称得上一句老臣了,鬓发已白,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他刚在案前坐下,准备处理昨日积压的公文,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孙阁老。”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孙承宗抬头,见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太子近侍赵进忠,心中微讶。
“赵公公。”孙承宗起身拱手:“这么早,有何吩咐?”
赵进忠笑了笑,压低声音:“阁老,太子殿下有请。此刻就在东宫等着呢。”
孙承宗一怔:“此刻?殿下这么早召见……”
“是急事。”赵进忠道:“阁老随奴婢走一趟吧,路上说。”
孙承宗闻言也不敢耽搁,只能跟赵进忠一同离去。
天色尚早,宫墙内雾气蒙蒙,远处传来净军扫洒的沙沙声。
“赵公公,”孙承宗试探着问:“殿下这么早召见,所为何事?”
赵进忠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是为济老院的章程。阁老前两日交给太子的那份,陛下……很不满意。”
孙承宗心头一沉。
“昨夜陛下召太子殿下到乾清宫,将章程批了一顿,说‘小家子气’、‘比太祖朝的标准还低’。”赵进忠语速很快:“殿下挨了训,一夜没睡好,今早天没亮就起来了,让奴婢务必请阁老过去商议。”
孙承宗脚步顿了顿,眉头紧锁。
济老院的章程,是他与户部尚书李汝华、礼部尚书孙慎行反复商议后拟定的。
他们考虑的是:如今虽国用充裕,但辽东移民、西域屯田、南洋水师、河道整治,处处都要花钱。
济老院要推广全国,若标准定得太高,财政压力太大。
故而参照洪武旧例,略作调整,以为稳妥。
没想到,陛下竟嫌“小家子气”。
“陛下的意思……”孙承宗问。
“瞧阁老您问的,陛下的意思,我这个做奴婢的怎么知道,你见了太子殿下后,你们在商量商量吧。”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实际上孙承宗做内阁首辅以来,手上就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一切按部就班,依照万历三十年之前的体统进行。
说话间,已到东宫。
太子朱常澍已在书房等侯。
他眼圈微黑,显见昨夜没睡好,但神情已恢复平静,见孙承宗进来,起身相迎:“孙阁老来了,坐。”
“臣叩见殿下。”
“不必多礼。”朱常澍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济老院的章程,父皇不满意。”
孙承宗沉吟道:“臣愚钝,请殿下明示。”
朱常澍从案上拿起那份章程,翻到第一页:“问题就在这标准上。月给米三斗、银三钱——先生可知,洪武年间养济院的标准是什么?”
孙承宗自然知道,但他等着太子说下去。
“洪武二十二年,太祖高皇帝下诏:‘天下府州县设养济院,收鳏寡孤独废疾者。月给米三斗、岁给棉布一匹、棉花二斤,病给医药,死者给棺。’”
朱常澍一字一句背出祖制:“而你这章程,将棉布、棉花折银三钱,如今市面,三钱银子可是买不到那么多东西的,一匹棉布值银五钱,二斤棉花值银一钱,合计六钱。你这三钱,才一半啊。”
孙承宗苦笑:“殿下,臣等考虑的是……若按实物发放,地方官吏容易克扣、以次充好。折银发放,简便易行,也能防止弊端。”
“简便易行?”朱常澍摇头,“阁老,这不是简便的问题,是朝廷体面、是陛下仁心的问题!父皇说了,济老院要办的,是那些无儿无女的鳏寡,那些痴傻残疾的废人,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儿——这些人,是天下最苦的人!”
“朝廷若对他们都抠抠搜搜,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史书会怎么写?”
“今日找阁老来,是要商议个新章程。父皇给了三日之期,时间紧,任务重。孤的意思,这个新章程,要把握几个原则。”
“殿下请讲。”
“第一,标准不能低于洪武旧例。月米三斗不能少,棉布、棉花要么发实物,要么折银要足额。”
“第二,规制要严密。入院条件、发放标准、考核监督、钱粮来源,都要写清楚。特别是钱粮,海外巨商赠送了一百九十多万两银子用于初始,另外皇家商号,也会拿出来一部分利润……这可都是花着皇家的银子,花道那里去,可是要记得清清楚楚……”
“第三……”
………………
孙承宗边听边记,心中飞快盘算。
等着太子说完之后,孙承宗立马表态:“今日臣便召集六部堂官商议,三日内,必拿出新章程。”
“好。”朱常澍点头:“还有一事,你们商定的时候,把孤也叫上 。”
“是。”
孙承宗躬身退出,走出东宫,天色已大亮。
朝阳初升,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金色。
孙承宗站在宫道上,望着巍峨的殿宇,长长舒了口气。
这位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忽然想起年轻时读《孟子》的一句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陛下虽然不过分推崇先贤,但办的事情,可都是向先贤看齐啊,不过,孙承宗也是有着自己的顾虑。
这项仁政,会给朝廷的财政造成很大的压力。
并且……
也给了下面的官吏们,贪墨的良机,最怕的就是监管方面的原因,导致本是仁政,却不能真的造福于民,只能喂饱一大批的贪官污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