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云飞刚踏出满意客栈的门槛,正午的日头就晒得人脊背发烫。他抬手遮了遮眼,南北走向的大街上行人不算稀,挑担的、赶车的、穿绸戴缎的公子哥混在一处,喧闹又鲜活。目光一扫,便看见林云川和付培盛并肩朝北走,林云川的粗布长衫被风吹得鼓起来,手里还攥着本卷边的书,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显然还在为客栈里的气闷事烦心。
“走快点,别跟丢了。”佟云飞心里嘀咕着,把檀香木折扇别回领口,装作看街边货摊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到了十字街口,林云川和付培盛停住脚步,付培盛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兄,别往心里去,那郑胖子就是个跳梁小丑。”林云川叹口气:“不是气他,是气这世道……”话没说完,两人拱手道别,付培盛朝东去了,林云川则拐进了北边一条青石板巷。
佟云飞加快脚步跟进去,巷子又宽又长,两旁是青砖灰瓦的宅院,墙头上爬着绿莹莹的爬山虎。林云川走得不快,时不时踢一下路边的石子,走到中段时,推开了一扇挂着铜环的黑漆木门,门楼上“林宅”两个字是隶书,写得风骨遒劲,看得出是读书人手笔。
确认林云川进了门,佟云飞才转身往十字街口走。老远就看见阿艳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靛蓝色短襦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黑布短靴踩着青石板,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那是她防身的暗器。见佟云飞过来,她快步迎上前,声音压得很低:“找着了?”
“就在北头的槐安巷,门楼上写着林宅。”佟云飞朝北边扬了扬下巴,“咱们现在就去,早问清楚早动身,免得夜长梦多。”阿艳点头,把铜钱揣回腰带暗袋:“我听客栈里那郑胖子说,他要接云祥县的缺,说不定和林公子的朋友有关,正好一并问问。”两人说着,并肩朝槐安巷走去。
到了林宅门前,佟云飞抬手扣了扣铜环,“咚、咚、咚”三声,不重不轻。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个梳着圆髻的少妇脑袋,她穿件月白布裙,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鬓边别着根银簪,手上还沾着面粉——看样子是在和面。
“请问二位找哪位?”少妇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目光在佟云飞的长衫和阿艳的短靴上转了一圈,带着几分好奇,却没露怯。佟云飞拱手笑道:“在下佟云飞,是林云川林公子的朋友,今日路过济宁,特来拜访。这位是舍妹阿艳。”
“原来是佟公子和佟姑娘。”少妇连忙把门让开,“我是云川的妻子,你们快请进。”她边说边朝院里喊,“云川,有朋友来啦!”佟云飞和阿艳走进院子,见院里种着一棵石榴树,树下摆着张石桌,几个竹凳擦得锃亮,墙角还放着个腌菜的坛子,一派寻常百姓的烟火气。
林大嫂把他们让进客厅,客厅不大,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笔墨还算工整。“二位稍坐,我去叫云川。”她给两人倒了杯粗茶,转身朝后院走去。没一会儿,林云川就快步走了进来,见客厅里是两个陌生人,愣了一下,刚要开口,佟云飞先站了起来。
“林公子别来无恙?”佟云飞拱手笑道,“上午在满意客栈,我们就坐在你邻桌,只是当时人多,没好打招呼。”林云川皱着眉想了想,忽然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是穿月白长衫的佟公子!可我们素不相识,你怎么说……是我的朋友?”他的语气里带着警惕,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把折扇,其实是把铁骨扇,能防身。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我们都看不惯那郑胖子的嘴脸,算得是意气相投。”佟云飞坐下,端起粗茶喝了一口,“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教,关于济宁知府周秉康。”
“周知府?”林云川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发颤,“佟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阿艳在一旁开口,声音清亮却沉稳:“林公子别怕,我们不是东厂的人,也不是周知府的爪牙。要是想害你,刚才在客栈就不会等你走了才跟来。”
林云川盯着佟云飞的眼睛,见他目光坦荡,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才慢慢坐下,端起茶杯的手还在抖:“我刚才还以为……以为你们是来套我话的。”“东厂的人可没这么好的耐心。”佟云飞放下茶杯,语气诚恳,“我们兄妹二人,是为查一桩旧案而来,这案子和京城的李阁老有关,而周知府是李阁老的门生,我们不得不留意。”
“李阁老……”林云川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佟公子,不是我不帮你,是这水太深了。李阁老独揽大权,东厂的刘奇又是他的狗腿子,前些日子有个御史弹劾他贪赃,没过三天就被罗织罪名,流放到三千里外了。”
“我们有办法让他伏法。”佟云飞的声音很肯定,“只要能拿到周知府贪腐的证据,就能顺藤摸瓜,扳倒李阁老。林公子,你在济宁读书多年,定知周知府的底细,还请你指点一二。”
林云川盯着佟云飞看了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桌子:“好!我豁出去了!这周秉康,简直是济宁百姓的祸害!”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他上任三年,把赋税提高了三成,说是为了修河堤,可河堤没修多少,他自己在城外盖了三进的大宅院!还和盐运使丁开运勾结,把官盐大半都变成私盐卖,官盐定量供应,一早就卖完,百姓只能买翻倍价钱的私盐!”
“这些银子,他肯定不会独吞。”佟云飞眼睛一亮,“必定要给李阁老上供,他会不会留下账目?”“肯定会!”林云川点头,“这种脏钱最是麻烦,他得记着给上面送了多少,免得将来出事,说不清楚银子的来路,也好推卸责任。”
“要是能拿到这本黑账本,事情就好办了。”阿艳在一旁插话,“可我们怎么才能拿到?”林云川摇摇头:“周知府的书房守卫森严,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不过……我有个好友叫刘文正,在云祥县做师爷,云祥县归济宁府管,他说不定知道周知府的底细,甚至可能见过账本。”
“那麻烦林公子带我们去找他。”佟云飞道。“不行!”林云川立刻摆手,“我要是跟你们去,目标太大,万一被周知府的人看见,不仅我遭殃,文正也会被连累。”他想了想,眼睛一亮,“这样,我给文正写封信,你们带着信去找他,他见了我的字,定会帮忙。”
“林公子考虑得周到。”佟云飞起身道谢,“这样既安全,又不会暴露你。”林云川连忙走进书房,没一会儿就拿着一封封好的信出来,递给佟云飞:“文正住在云祥县东大街的四井巷,他家门前有棵老枣树,很好找。信里我写了,你们是我的至交,他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佟云飞接过信,小心地放进怀里:“多谢林公子。我看你才学出众,今年秋试,为何不参加?”“我……”林云川苦笑一声,“家里穷,连路费都凑不齐。”“这点银子,你拿着。”佟云飞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考中功名,再还不迟。”
“这……”林云川推辞着,“我不能要你的银子。”“拿着吧。”阿艳笑道,“林公子是栋梁之才,不该被钱财耽误。等我们扳倒了李阁老,朝廷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正直之人。”林云川看着那锭银子,眼圈有些发红,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参加秋试,将来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佟云飞和阿艳起身告辞,林云川送他们到门口,再三叮嘱:“云祥县的县令刚被罢免,郑胖子要去接任,你们路上小心,别被他的人撞见。”“我们知道了。”佟云飞拱手,“林公子保重,他日我们在京城再会。”
走出槐安巷,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两人的身影。阿艳摸了摸怀里的短剑,笑道:“没想到这么顺利,这下有刘文正的消息,不愁拿不到证据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佟云飞朝云祥县的方向望去,“郑胖子要去云祥县上任,我们得赶在他前面找到刘文正。”
两人加快脚步,朝城外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口的石榴树随风摇晃,落下几片火红的花瓣——他们都知道,找到刘文正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危险,但为了济宁的百姓,为了那桩沉冤的旧案,他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