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停下来了,”
普莱尔顿了顿,说出后半句,
“就停在我们的领地边缘外。”
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穿过人群,那是集体松了一口气的征兆。人们几乎能感觉到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后,骤然一松。
停下来了……它停下来了!
但普莱尔接下来的一个字,瞬间将这刚升起的微弱希望重新冻结。
“但。”
这个转折如此简短,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具压迫感。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比北风更冷,比冰雪更硬。所有人的心再次被攥紧。
“它会重新动起来的。”
预言般的宣告,没有丝毫尤豫。普莱尔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每一个人身上。
“所以,”
他最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它动起来前,把这里修好。”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直接转身走向正在寒风中都满头大汗,焦急检查渠道的赫德,低声询问具体的维修方案和过载的可行性。
人群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截然不同。
没有骚动,没有抱怨,没有迷茫,没有争执,甚至没有太多的恐惧。
有的只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退无可退,从骨髓里榨出来的狠劲。这狠厉,从一双双原本充斥着疲惫与恐惧的眼睛里弥漫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弯下腰,默默捡起了掉在泥雪混合的冰壳上的铁镐。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冻麦领的劳工啐掉嘴里的血沫子,一言不发地扛起了沉重的渠道配件。那个之前动手的寒鸦领汉子,脸上还带着淤青,却闷头走上前,用肩膀抵住了对方抬起的位置。
“一、二……起!”
含糊却异常同步的口号声响起,取代了之前的咒骂与无意义的争吵。
铁器与金属渠道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铲雪,固定,对接……动作快得近乎疯狂。
汗水依旧渗出,立刻结冰,但没人再去理会。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手中的活计,盯着那段破损的渠道。仿佛修好它,就能挡住外面那头暂时停滞的死亡阴影,就能在那头死亡巨兽再次迈步前,抢回一线生机。
沉默,却充满了近乎绝望的凝聚力。
他们不是在为领主工作,甚至不完全是为了彼此。
他们是在为那缈茫的、在巨兽再次迈步前修复屏障的机会而拼命。
托姆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和蒸汽味道的空气,冷空气刺痛肺腑,却也让他感觉麻木的手臂重新涌出了力量。他握紧铁镐,添加了沉默劳作的人群行列中。
时间,不多了。
……
普莱尔与赫德快速交流,确认了维修步骤和随后激活能量塔过载的方案。
离开前,赫德忍不住低声问:
“大人,安格队长他……”
正常情况下,安德森负责保卫普莱尔,但安德森太虚弱,这任务就落到了安格肩上,除非情况特殊。
普莱尔抬手,用一个轻微的动作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眼神沉静无波。其他人也在忙,没有看到这边的事情。
赫德闭上了嘴,心头却是一沉。
普莱尔转身离开,走向领主府的方向。
风雪扑打在他的袍角上。
安格去了哪里?
事实上,在北方巨兽逼近前,寒鸦领的防御重心就放在了北面那条最可能的路径上,布下了数量最多的霜火晶陷阱。
然而,这头巨兽并非寻常冰原兽。
它那庞大的身躯和力量,足以在行进间轻微地改变地形,碾碎冰层,踏平雪丘。
它偏离了缺省中最有可能的路线。
临时调整陷阱分布已是奢望。
当时,负责观察的安格回报时状态就已极差,他身上带着伤,脸上是被冻出的青紫色,但眼神依旧锐利。
是他提出了那个近乎自杀的建议:由他带领一小队最精锐的猎手和士兵,携带霜火雷,主动出击,用爆炸和血肉之躯,将偏离路线的巨兽,重新引回,或者说,激怒到缺省的死亡陷阱局域内。
普莱尔曾远远看到了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接触。
耀眼的爆炸火光在巨兽体表绽放,崩碎了小片厚重的冰甲,显露出下面深蓝近黑的粗糙皮层。它也确实如安格所愿,停下了脚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怪物体型庞大如山,但基本形态与寻常冰原兽并无二致,四肢着地,有着巨大的头颅、长鼻和招风巨耳。寒鸦领并无“象”的概念,但普莱尔心中已为这种形态找到了合适的命名。
可惜,霜火雷的伤害似乎不足以致命,那破损的冰甲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弥漫的寒气重新复盖上去。它显然被激怒了,但并未退却。
安格回来时,状态更差了,几乎是被同伴搀扶着,身上复盖着冰霜和凝固的血迹,但他终究是回来了,并且成功了。
至少,让那怪物停了下来,为内围的抢修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
回到现在,普莱尔再次召集了所有还能行动的内核成员。厅内的人明显稀疏了些,安德森重伤未愈,安格显然也无法立刻投入战斗。
“我们需要更多人手,”
普莱尔的声音打破沉寂,
“冻麦领的战士们,将全部补充特殊串行,直接听我调遣。”
他没有询问,而是宣告。
接着,他目光扫过众人,提出了命名:
“北面的那头巨兽,以后称之为‘霜骸巨象’。遗迹里的那个,沿用哈维的说法,‘冰原巨人’。”
“霜骸巨象……象?”
汉斯骑士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从未听过,但看着领主勾勒出的简单轮廓,却又觉得无比贴切,仿佛这个词天生就是为这种怪物准备的。
“大人,您的见识总是如此……广博。”
就在这时,能量塔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仿佛沉眠的钢铁巨兽加深了呼吸,压过了风雪的嘶吼。
“嗡——!”
紧接着,一股明显更加强劲的暖流,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厅,驱散了些寒意。
能量塔,过载了。
一股新的力量,伴随着温暖与热浪,悍然注入了这片濒临绝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