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寂静象是能吞噬一切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潜艇那令人压抑的低频嗡鸣终于变了调子,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晃动,船体缓缓上浮。
厚重的金属舱门被绞盘转动着打开,“咔哒”一声,象是巨兽张开了嘴。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瞬间灌了进来,冲散了舱内那股混合着机油、血腥和昂贵雪茄的浑浊空气。
外头是一艘早已停泊在公海待命的巨型游轮。
白色的船身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如同海面上的幽灵宫殿,舷梯早已放下,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肃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陆知许抱着秦水烟走了出来。
怀里的女人此刻轻得象是一片羽毛。
失血过多带走了她最后一丝意识,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傲气的明艳脸庞,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
那条被鲜血浸透的长裙湿冷地贴在她的腿上,血水顺着裙摆滴落,在金属舷梯上溅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陆知许的步子很稳。
海浪拍打着船舷,游轮随着波涛微微起伏,但他就象走在平地上一样,连手臂都没有晃动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加快了脚步。
身后,苏敏就没有这么从容了。
她几乎是拖死狗一样拖着苏念禾跟上来的。
此时的苏念禾,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疯癫与嚣张。
那只并没有痛觉的右手义肢,在刚才的挣扎和拖拽中早已脱落,不知道滚落到了潜艇的哪个角落,空荡荡的袖管随着海风凄凉地摆动。
而她的左手……
那只被陆知许亲脚碾碎的左手,此刻是一团模糊的血肉。森白的指骨茬子刺破了皮肉露在外面,暗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苏念禾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身子时不时因为剧痛而抽搐一下。
“带她下去。”
登上甲板,陆知许连头都没回,声音冷淡得象是吩咐扔掉一袋垃圾。
“找个兽医给她缝上,别让她死了就行。”
“是。”
苏敏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尤豫,直接像拎小鸡一样拎起苏念禾,朝着游轮底层的杂物间走去。对于这种失去了利用价值又惹怒了老板的弃子,能活着都已经是恩赐。
陆知许则径直走向了顶层的豪华套房。
“医生。”
他一脚踢开房门,将秦水烟轻轻放在了那张宽大的欧式软床上。
早已等侯多时的私人医生提着药箱快步走了过来,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在看到床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时,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可是公海。
在这艘船上,陆知许就是唯一的王,也是唯一的法。
“陆、陆先生……”
“闭嘴。”
陆知许脱下沾了血的风衣随手扔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衬衫袖子卷至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眼神幽深地盯着医生哆哆嗦嗦的手。
“把子弹取出来。”
“手稳一点。要是让她留了疤,或者让你那脏手抖了一下……”
陆知许从床头柜的烟盒里敲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并没有点燃。
“我就把你扔下去喂鲨鱼。”
医生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颤斗着剪开了秦水烟小腿上那早已和伤口粘连在一起的布料。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原本光洁如玉的小腿上,那个黑洞洞的弹孔触目惊心,周围的皮肤因为火药灼烧而呈现出一种焦糊的卷曲状,红肿发炎,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医生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术钳。
金属钳子探入伤口的那一瞬间,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秦水烟的身体还是本能地剧烈弹动了一下。
“唔……”
一声极度压抑的痛哼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
那是身体对疼痛最原始的反应。
她的眉心死死地蹙在了一起,额头上细密的冷汗瞬间汇聚成珠,顺着鬓角滚落,打湿了枕头。那双原本应该明亮动人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眼角却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陆知许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没有移开视线。
那双深邃得如同深渊般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痛苦的表情,看着那滴泪珠滑落,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咬紧的下唇泛出一抹凄艳的血色。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一颗变形严重的弹头被医生夹了出来,丢进了不锈钢托盘里。
紧接着是刺鼻的酒精味和碘伏味弥漫开来。
清洗、消毒、缝合、包扎。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医生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直到最后一层纱布打上结,他才虚脱般地长出了一口气。
“陆、陆先生,处理好了。”
医生一边收拾着带血的器械,一边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秦小姐主要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到骨头,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我给她输了液,加了点镇定和消炎的成分,大概明天早上就能醒。”
陆知许没说话。
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医生滚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
偌大的豪华套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加湿器喷吐水雾的轻微声响。
窗外,黑沉沉的大海波涛汹涌,偶尔有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屋内男人那张轮廓分明却阴晴不定的脸。
陆知许终于划燃了火柴。
“滋——”
蓝色的火苗蹿起,点燃了指尖的香烟。
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他侧过头,目光越过烟雾,落在了床上那个沉睡的女人身上。
不得不承认,秦水烟真的很美。
哪怕是现在这副狼狈不堪、毫无生气的模样,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那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张扬的美,象是盛开在悬崖边的罂粟,明明知道有毒,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采摘,哪怕粉身碎骨。
“秦水烟……”
陆知许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低沉,在舌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象是在品味一杯陈年的烈酒。
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那个五年前在黑省平安村,看起来娇滴滴、只会发大小姐脾气的沪城姑娘,竟然会是这几年让他屡次吃瘪、甚至差点掀翻了他棋盘的对手。
真的看走眼了。
陆知许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虚虚地描绘着秦水烟的轮廓。
从饱满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精致的鼻梁,再到那张哪怕在昏迷中依然倔强抿起的红唇。
“你骗过了所有人。”
陆知许低笑了一声,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触感冰凉细腻。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