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天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秦军已在十里外的山坳扎营休整。夕阳西斜,将营地染上一层血色,与士卒衣甲上的血迹相映,透着一股惨烈气息。
秦天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手中长枪“破军”斜倚肩头,枪尖在余晖中泛着冷冽寒光。自黑风寨一战后,他用了长枪——这柄以后将伴随他征战沙场的兵器,终究比长剑更契合《裂国剑法》的战场杀伐之意。
“将军,伤亡已清点完毕。”猴三走上了望台,面色凝重,“阵亡八十七人,重伤三十五人,轻伤九十余人。李顺校尉仍无消息。”
秦天沉默片刻:“阵亡将士就地掩埋,立碑标记,待战事结束再行迁葬。重伤者尽快救治,轻伤者编入后备队。”
“是。”猴三犹豫道,“将军,农家虽退,但以田虎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还有三十里才出黑石峪,若他们沿途设伏”
“我知道。”秦天打断他,目光望向南方群山,“所以不能停。传令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入夜后继续前进。夜行虽险,但农家不擅夜战,反是机会。”
猴三领命退下。幽月不知何时已来到台下,她换了一身干净布衣,手臂伤口包扎妥当,面色仍显苍白。
“将军,妾身有话禀报。”
秦天走下了望台:“讲。”
“田虎败退时,妾身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年轻女子。”幽月低声道,“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素衣布裙,看似寻常农家女,但田虎退走前,曾回头看了她一眼,似在请示。”
秦天眼神一凝:“请示?”
“是。虽然只是一瞬,但妾身看得清楚——田虎那样的莽汉,竟会对一个年轻女子露出那种眼神。”幽月顿了顿,“而且,那女子自始至终都站在崖顶阴影处,未曾参与战斗,只静静观察。农家弟子经过她身边时,都会不自觉放轻脚步。”
“你可看清她的模样?”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记得她腰间挂着一枚玉佩,样式古朴,在阳光下偶尔反光。”
秦天陷入沉思。能让田虎请示的年轻女子,在农家地位必然不低。烈山堂中,符合这个条件的
忽然,营地外传来马蹄声。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个农家打扮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却颇为灵动。
守卫士卒立即上前拦截:“来者何人?”
少年勒住马,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烈山堂田言姑娘有信致秦将军。”
田言!
秦天心头一震。果然是她——烈山堂主田猛之女,农家年轻一代中最富智谋者,江湖人称“农家女管仲”。据说此女虽不擅武功,但智计百出,心思缜密,连堂中宿老都对她敬畏三分。
“呈上来。”秦天道。
少年下马,恭敬递上书信。信是写在素帛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一股从容气度:
“秦将军台鉴:今日一线天之会,将军神勇,家叔田虎败退,言在崖顶得睹风采,深为敬佩。然将军虽胜一阵,黑石峪三十里险道,农家子弟数万,将军纵有三千精锐,恐难全身而退。今有一言相劝:将军所护之物,于秦或为重器,于农家实无大用。不如就此折返,言可保将军平安北归。若执意前行,刀兵再起,恐非将军所愿。今夜子时,言在‘听泉亭’恭候大驾,望将军三思。烈山堂田言敬上。”
信末还盖着一枚小巧的印章,刻着一个古朴的“言”字。
秦天看完书信,看向送信少年:“田言姑娘现在何处?”
“姑娘已在听泉亭备茶相候。”少年答道,“姑娘说,若将军愿往,可带亲卫十人;若不愿,也请回书一封,姑娘绝不强求。”
猴三低声道:“将军,恐是陷阱。”
幽月却道:“田言若想设伏,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线天时,她若下令全力围攻,我军纵能突围,也必损失惨重。她既邀将军面谈,应有诚意。”
秦天沉吟片刻,对少年道:“回去告诉田言姑娘,秦某准时赴约。”
少年躬身一礼,翻身上马离去。
“将军!”猴三急道,“太冒险了!”
“田言既然光明正大下书邀约,若在会谈时设伏,必损农家声誉。”秦天道,“况且,她说的没错——黑石峪三十里,农家若真倾巢而出,我们确实难以全身而退。若能谈判解决,最好不过。”
他看向幽月:“你随我去。猴三,你留守营地,加强戒备。若子时后我未归来,你便率军继续前进,无论如何要将连弩车送至河内。”
“将军!”猴三还想再劝。
秦天摆手:“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子时将至,秦天率幽月及八名亲卫,沿山道向听泉亭而去。月色清冷,山风呼啸,道旁树影婆娑,如鬼魅起舞。
听泉亭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座石亭,亭边有山泉流过,水声潺潺,故而得名。亭中已点起灯火,隐约可见数道人影。
秦天让亲卫在亭外二十丈处等候,只带幽月步入亭中。
亭内陈设简朴,一桌四椅,桌上摆着茶具。主位上坐着个素衣女子,正是田言。她约莫双十年华,面容清秀,眉目如画,气质沉静如水,与想象中农家高层的粗豪形象截然不同。她身后站着两个老者,皆须发花白,目光炯炯,显然武功不弱。
“秦将军果然守时。”田言起身,微微欠身,“请坐。”
秦天拱手还礼,与幽月在客位坐下。他注意到,田言斟茶的动作优雅从容,茶香清冽,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山野简陋,唯有清茶待客,将军莫怪。”田言将茶杯推至秦天面前。
秦天端起茶杯,却不饮用,直言道:“田姑娘邀秦某前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田言微微一笑:“将军快人快语,言也就不绕弯子了。”她放下茶壶,正色道,“将军可知,你护送的这批‘军械’,已惊动农家六堂?”
“略有耳闻。”
“那将军可知,为何农家如此重视?”田言目光如炬,“因为那不只是军械,更是‘钥匙’。”
秦天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钥匙?”
“开启‘神农像’的钥匙。”田言缓缓道,“农家祖师神农氏像,历代由六堂共同守护。三年前韩国灭亡时,韩王将开启神像的机关钥匙托付给七绝堂,后被铸入十辆特制弩车中。如今这批弩车经黑石峪南下,目的地恐怕不是河内前线,而是大泽山。”
幽月脸色微变。秦天则沉声道:“田姑娘此言有何凭据?”
“将军可曾查验过弩车内部?”田言反问,“在核心机括处,是否刻有神农氏图腾?那图腾非饰纹,而是机关锁的一部分。十辆车,十把钥匙,合而为一,方能开启神农像下的密室。”
秦天沉默。他确实检查过弩车,也见过那些图腾,只以为是工匠标记,未作深想。
“神农像下有何物?”幽月问道。
田言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认出她手中韩王令的气息,但未点破:“农家千年积累,武功秘籍、奇珍异宝、还有祖师留下的预言。”
她转向秦天:“将军,言今日邀您前来,并非为夺钥匙。事实上,农家六堂对此事意见不一。烈山堂主张迎回钥匙,供奉祖师;蚩尤堂却想独占密室宝物;其余四堂尚在观望。”
“田姑娘的意思是?”
“言愿为将军放行。”田言语出惊人,“不仅如此,还可提供安全路线,助将军平安通过黑石峪。”
“条件呢?”
“三个条件。”田言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将军需承诺,此批弩车运抵后,若确要用于开启神农像,须有农家六堂代表在场。”
“可。”
“第二,今日一线天之战,农家伤亡三百余人,将军需赔偿黄金千两,作为抚恤。”
秦天皱眉:“秦某奉命行事,军费有度,千两黄金”
“将军不必当下支付。”田言道,“言相信将军一诺千金,可立字为据,他日再付。”
“可。第三呢?”
田言神色郑重起来:“第三,请将军展示武艺,让言一睹你枪法风采。”
秦天一怔:“这是为何?”
“家叔田虎败于将军之手,回堂后只言将军枪法如神,却说不清究竟如何了得。”田言眼中闪过好奇,“言虽不擅武功,但自幼博览群书,对天下武学略有研究。能一招败田虎者,当世不超过十人。言想亲眼见识,将军是否有这个资格。”
秦天沉吟片刻,起身走到亭外空地:“取枪来。”
亲卫送上“破军”枪。秦天握枪在手,气势陡然一变,如渊停岳峙,杀气凛然。
秦天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龙象般若功》运转周身,内力如江河奔涌。他缓缓举枪,枪尖指天,忽然身形疾旋,长枪化作一道银龙,呼啸而出。
这一枪,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枪风过处,飞沙走石,十丈外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枪势未尽,直冲云霄,竟将空中一片流云刺穿,月光透过云洞洒下,如天神开眼。
收枪,静立。
亭中寂静无声。那两个老者脸色煞白,他们自忖武功不弱,但面对这一枪,竟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田言缓缓鼓掌:“好一个‘问鼎中原’!枪出如龙,势不可挡。将军果然有问鼎天下之志。”
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这是黑石峪的详细地形图,标注了所有可能设伏的地点。沿图中绿线行进,可避开农家耳目,两日可出峪。”
秦天接过地图,展开一看,果然标注详尽,连小径暗道都一一注明。
“多谢田姑娘。”
“不必谢我。”田言淡淡道,“言此举,非为将军,而为农家。钥匙回归,六堂必起纷争,届时还需将军这样的外力制衡。”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将军今日一枪,已让言看到未来天下之影。他日若将军真能问鼎中原,望记得今日之言——善待百姓,方为明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秦天肃然:“秦某谨记。”
田言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对了,将军那位李顺校尉,跌落的悬崖下有处平台,烈山堂弟子已找到他,虽重伤但性命无碍。三日后,会有人送他回秦军营地。”
秦天浑身一震,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
田言摆摆手,带着两个老者飘然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幽月走到秦天身边,低声道:“将军,田言此人深不可测。”
“是啊。”秦天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智谋深远,格局宏大,农家有此女,实非幸事。”
他收起地图,率众返回营地。有了田言的地图和承诺,前路或许会平坦许多。但秦天心中清楚,农家的麻烦远未结束——蚩尤堂田仲既然觊觎密室宝物,绝不会轻易罢手。
而田言今日的示好,究竟是真心相助,还是更深远的布局?
月下,秦天握紧长枪。无论如何,护送任务必须完成。至于农家内部的纷争,就让他们自己去斗吧。
远处山巅,田言独立崖边,望着秦军营地灯火,眼中神色复杂。
“小姐,为何要帮那秦将?”身后老者忍不住问道。
田言轻叹:“我看的不是秦天,而是他背后的秦国大势。农家若想在这场天下变革中生存,就不能与大势为敌。”
她望向南方,那里是大泽山的方向:“钥匙回归之日,就是农家分裂之时。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外力,来维持平衡。而秦天或许就是那个平衡点。”
山风呼啸,吹起她的衣袂。这个年仅二十的女子,眼中却有着看透世事的沧桑。
乱世如棋,她已在布局。而秦天,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重要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