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所赠的地图精准得令人心惊。图上不仅标注了所有可能设伏的地点,更详细注明了山泉位置、可供休整的隐蔽洞穴、甚至哪些路段在雨天易发山崩。按照图中绿线行进,队伍果然未遇任何阻拦,行进速度比预期快了一倍有余。
第二日午后,队伍抵达黑石峪中段一处名为“翠云谷”的地方。此处地势相对开阔,两侧山峦叠翠,谷中有一道清溪蜿蜒流过,溪畔生着大片竹林,风过时竹涛如海,景色颇为幽静。
“将军,按地图所示,穿过这片竹林,再行十里便是黑石峪出口。”猴三对照地图,脸上露出喜色,“田言果然守信,这一路当真平安无事。”
秦天却不敢大意。他令队伍在竹林外休整,派斥候先行探路。自己则下马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把脸。溪水清冽,带着山泉特有的甘甜,让人精神一振。
忽然,竹林深处传来隐约的争论声。
秦天眼神一凛,示意猴三噤声,悄然向声音来处潜去。穿过数十丈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竹林深处竟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两拨人,正在对峙。
左边是三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两男一女,背负长剑,气度出尘。右边则是两个身穿白色道袍的男子,年纪稍长,一个约莫三十许,一个四十出头,同样背负长剑,但气质更加淡漠,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中间的地面——青石板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黑白分明,此时正微微发光,显然不是凡物。
“逍遥子师叔,您何必执着?”青衣女子开口,声音清越,“人宗弟子入世修行,体悟红尘,乃是师尊定下的道路。您率天宗弟子在此阻拦,未免有违道家‘无为’之训。”
那白衣中年男子——逍遥子神色淡漠:“晓梦师妹,人宗偏离正道久矣。掌门师兄让你等入世,名为修行,实为沾染红尘俗念。道法自然,当远离尘嚣,方能窥见天道。你等执着于人间恩怨,已失道心。”
“好一个道法自然!”青衣女子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冷笑,“敢问师叔,何为自然?日出月落是自然,花开花谢是自然,人生老病死也是自然。避世深山,不闻不问,便是自然吗?那与顽石何异?”
逍遥子身后的白衣青年厉声道:“赤松子!休得对师叔无礼!”
“无妨。”逍遥子抬手制止,目光平静地看向那青衣女子,“晓梦,你七岁入道,十岁便悟透‘心如止水’,被誉为道家百年奇才。为何如今却要随人宗沉沦红尘?”
晓梦——那青衣女子神色淡然:“逍遥子师叔,道可道,非常道。您认为天道在九天之上,我认为天道在尘埃之中。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来今日,终究要手底下见真章了。”逍遥子轻叹一声,缓缓拔出背后长剑。
剑身如水,清澈透明,在竹影间流转着淡淡光华。他剑尖指地,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变了——明明站在眼前,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若不集中精神,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天地失色。”逍遥子轻声道。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色彩迅速褪去。青竹变灰,溪水变白,连阳光都仿佛失去了颜色。这片空间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世界,唯有逍遥子手中的剑,还保留着一抹淡淡青光。
秦天在暗处看得心惊。这不是幻术,而是真正的天地之力!他能感觉到,那片黑白领域中,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在改变。若置身其中,恐怕连呼吸都困难。
晓梦却面色不变。她抬手,纤纤玉指在空中虚画,一个淡金色的太极图凭空浮现,缓缓旋转。
“和光同尘。”
金光洒落,黑白世界被染上一层暖色。虽然未能完全破除“天地失色”,但晓梦身周三尺内,色彩已恢复如常。她背后的赤松子与另一名青衣男子也同时拔剑,三人站成三才阵势,剑尖遥指逍遥子。
“万川秋水。”晓梦剑指轻点。
无数水滴从溪中升起,在空中凝聚成千万柄水剑,每一柄都晶莹剔透,剑尖寒光闪烁。水剑如雨,向逍遥子师徒二人倾泻而下。
逍遥子不闪不避,长剑轻挥:“雪后初晴。”
剑光过处,漫天水剑瞬间凝固,化作无数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冰晶未落,他剑势一变,冰晶又融为雾气,雾气升腾,在空中凝聚成一柄巨剑,直刺晓梦。
晓梦面色凝重,双手结印:“心若止水。”
巨剑刺到她面前三尺,忽然停滞,仿佛刺入无形墙壁,再难寸进。剑尖与屏障接触处,泛起圈圈涟漪。
双方僵持不下,黑白与金色的光芒在空中交织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竹叶被劲气卷起,在空中旋转飞舞,却无法落入战圈分毫。
秦天看得如痴如醉。这已不是寻常武功,而是近乎道法的玄妙之术。道家天宗与人宗,一个追求天道自然,一个体悟红尘万丈,两种理念在这片竹林中碰撞,竟演化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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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逍遥子收剑后退,黑白领域随之消散。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晓梦:“你果然已悟透‘心若止水’的至高境界。看来人宗的道路,并非全无道理。”
晓梦也收招敛息,微微躬身:“师叔承让。道本无宗,万法归源。天宗与人宗,不过是通往大道的不同路径罢了。”
“罢了。”逍遥子长叹一声,“掌门师兄既然让你入世,自有深意。不过晓梦,红尘万丈,最易迷人眼。望你莫忘初心,莫失道心。”
“弟子谨记。”
逍遥子又看向赤松子二人:“你二人随晓梦入世,当好生辅佐,莫要惹是生非。”
“是,师叔。”赤松子与另一人躬身应道。
逍遥子师徒二人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如白云出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竹林深处,身法之飘逸,宛若仙人。
晓梦三人留在原地,待逍遥子远去,赤松子才长舒一口气:“好险!若非晓梦师姐及时赶到,我二人恐怕真要被他抓回太乙山面壁了。”
另一人苦笑道:“逍遥子师叔的‘天地失色’越发精深了,方才那一瞬间,我真以为自己要化为顽石。”
晓梦却未接话,而是转身看向秦天藏身之处:“竹林外的朋友,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秦天心头一震。他自认隐匿得极好,呼吸都控制在最低频率,竟还是被发现了。当下不再隐藏,迈步走出竹林。
“秦军部将秦天,见过诸位道长。”他拱手行礼。
晓梦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将军身上杀气虽重,却隐有道韵流转,想来是修炼了某种道家功法?”
秦天心中一凛,这女子的眼力好毒!《阴阳神照功》虽非纯粹道家功法,但确实借鉴了部分道家理念,讲究阴阳调和,混元归一。
“姑娘慧眼。秦某有点机缘,略涉道门心法。”
赤松子忽然道:“你就是那个击败农家田虎的秦天?”
“正是。”
“有意思。”赤松子饶有兴致,“田虎那莽夫虽然粗鄙,但一身横练功夫着实了得,你能一招败他,武功不俗。不过方才观战,将军似乎对道法颇感兴趣?”
秦天坦然道:“秦某见识浅薄,今日得见道家玄功,方知天外有天。敢问诸位道长,方才那‘天地失色’与‘万川秋水’,可是道家秘传?”
晓梦微微摇头:“道法自然,本无秘传。天地失色是天宗‘天罡剑法’的至高境界,借天地之势,化万物为刍狗;万川秋水是人宗‘人遁剑法’的招式,取法自然,以柔克刚。二者殊途同归,皆是对道的领悟。”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将军护送之物,可是与韩国遗宝有关?”
秦天心头警兆顿生:“道长何出此言?”
“道门虽远离尘嚣,却并非闭目塞听。”晓梦神色淡然,“韩王令出世,流沙、阴阳家、农家相继现身,如今连秦军都卷入其中,这太行山中已然风云汇聚。方才观将军气运,隐隐与某件重宝相连,故有此一问。”
秦天沉默片刻:“秦某只是奉命护送军械,其余一概不知。”
晓梦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转而道:“将军既修有道门心法,当知‘上善若水’之理。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将军杀气太盛,长此以往,恐伤道基。”
这番话与之前孟胜、高渐离所言竟有几分相通。秦天若有所思:“多谢道长提点。只是秦某身为军人,身处乱世,有时不得不以杀止杀。”
“杀伐之道,亦是天道一环。”晓梦点头,“只是望将军记住,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日若得天下,当以仁政为本,方不负这一身修为。”
说罢,她转身对赤松子二人道:“我们走吧,师尊交代的事还未完成。”
“师姐,我们不是要去找那个”赤松子欲言又止。
晓梦摆手制止:“时机未到。”她向秦天微微颔首,“将军前路尚有波折,望自珍重。或许他日,你我还会再见。”
三人飘然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只余清风竹涛,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猴三这时才敢靠近,心有余悸道:“将军,这些道士好生厉害。那白衣道士的招式,简直不似人间武功。”
秦天望着晓梦离去的方向,良久才道:“道家传承千年,底蕴深不可测。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他心中却思绪翻腾。道家天宗与人宗之争,看似理念不同,实则殊途同归。而晓梦最后那番话,似乎暗示他们也在寻找某物,且与韩王令有关。
这太行山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传令全军,继续前进。”秦天下令,“日落前,务必走出黑石峪。”
队伍重新启程。穿过竹林后,前方果然再无阻碍,两个时辰后,黑石峪出口已遥遥在望。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探路的斥候飞奔回报:“将军!出口处有大军拦路!看旗号是赵军!”
秦天瞳孔骤缩。
赵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地已近河内郡,按理说应是秦军控制区域。
他策马上前,登上高处眺望。只见峪口外平原上,一支约五千人的军队严阵以待,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确是大赵边军的装束。军阵前方,一员将领端坐马上,手持长戟,气势不凡。
更让秦天心惊的是,赵军阵中,赫然可见农家弟子的身影——正是蚩尤堂的人!为首者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正是田仲!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猴三脸色煞白。
前有赵军,后有农家,三千对八千,且地形不利,此乃绝境。
秦天握紧手中长枪,眼中寒光闪烁。
田言的地图赵军的出现农家的埋伏这一切,难道都是算计?
“全军听令!”他沉声喝道,“结圆阵,护住粮车。今日纵是死,也要把这批军械送出去!”
三千秦军齐声应诺,声震山谷。
峪口外,田仲看着严阵以待的秦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秦天啊秦天,你以为田言那丫头真会帮你?殊不知,你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枚弃子罢了。”
他转向赵军将领:“庞将军,可以动手了。”
那赵将点头,长戟高举:“杀!”
五千赵军如潮水般涌来。
血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