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狼牙营时，已是五日后的黄昏了。
夕阳如血，将营地染上一层金红。营中士卒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与月前的惨淡景象判若两样。重建的营墙更高更厚，箭楼增设至八座，营内布局也经重新规划，防御能力提升数倍。
“将军回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高呼。
营门大开，李顺、猴三率留守军官迎出。见到秦天安然归来，众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七绝谷一战虽胜，但凶险异常，营中早有传言，说是遇到了江湖顶尖高手。
“将军，王翦将军三日前曾派信使来，说有要事相商，请将军回营后速往帅府。”李顺禀报道。
秦天点头，翻身下马：“营中情况如何？”
“新兵已基本完成基础操练，老兵带着进行战阵配合，再有月余，可成战力。”猴三答道，“只是军械方面仍有不足，尤其是强弩和甲胄。”
“此事我会向帅府提请。”秦天道，“幽月呢？”
“幽月姑娘在营中医庐，说是要研究韩王令。”李顺压低声音，“将军，她真是韩国公主之后？”
秦天看他一眼：“此事保密，不得外传。在她面前，一切如常。”
“属下明白。”
简单梳洗换装后，秦天率十名亲卫，快马赶往晋阳帅府。夜色渐浓，山道上马蹄声急，惊起林间宿鸟。
帅府灯火通明。秦天抵达时，议事厅内已有数位将领在座，王翦坐于主位，神色凝重。
“末将秦天，奉命前来。”秦天拱手行礼。
王翦抬眼看他，目光如炬：“七绝谷之事，本帅已收到战报。你做得不错，以三百精锐剿灭七绝堂主力，击退流沙，扬我军威。”
“全赖将士用命。”秦天道，“只是流沙和阴阳家介入，此事恐怕尚未了结。”
“江湖势力，终究难成大气。”王翦摆摆手，“今日召你前来，另有要务。”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太行山南麓一片区域：“此地名为‘黑石峪’，是通往河内郡的要道。一月前，工坊研制出一批新式军械，需紧急运往前线。”
秦天凝神看去。黑石峪地形复杂，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一条峡谷蜿蜒三十余里，最窄处仅容两车并行，是出了名的险地。
“新式军械？”秦天问道。
“十辆‘连弩车’。”王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每车可装箭二百支，十弩连发，射程三百步，威力远超寻常弩机。若运用得当，可抵千军。”
在场将领无不倒吸凉气。如此利器，确实值得冒险运送。
“只是，”王翦话锋一转，“黑石峪一带，是农家势力范围。”
农家！
秦天心头一凛。诸子百家中，农家或许不是武功最高的，但绝对是人数最多、分布最广的。他们以“神农尝百草”为祖训，主张“播百谷，劝耕桑”，门下弟子遍布天下，尤以山野乡间为基。韩国灭亡后，大量反秦势力涌入农家，使其成为抗秦的重要力量。
“农家近年越发猖獗。”一位面有刀疤的将领愤然道，“上月我部押送粮草经过上党，就遭农家伏击，损失三百石粮，士卒伤亡八十余人。”
另一将领补充：“农家弟子不穿统一服饰，平时务农，战时为兵，极难辨认。他们熟悉地形，擅长设置陷阱，且人数众多，防不胜防。”
王翦看向秦天：“此次护送任务，本帅思来想去，唯有你可胜任。狼牙营新成，需要实战磨砺；你本人武功高强，能应对突发状况；更重要的是，你刚与江湖势力打过交道，对江湖手段有所了解。”
“末将领命。”秦天毫不犹豫，“只是，敢问将军，为何不走其他路线？黑石峪地势险要，易遭伏击，实非良选。”
“时间紧迫。”王翦沉声道，“北线战事吃紧，李牧虽退，却在集结兵力，意图反扑。这批连弩车必须在一月内运抵前线，其他路线需绕行半月，唯有黑石峪最近。”
他走到秦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帅知此任务凶险，但军情如火。你可率狼牙营全营三千人护送，另配百辆辎重车，伪装成普通粮队。若能平安送达，记大功一件。”
“末将定不负所托。”秦天肃然道。
返回狼牙营的路上，秦天脑中飞速运转。农家不同于流沙或阴阳家，他们不靠顶尖高手，而靠人海战术和地利之便。三千对三千，在平原或许有胜算，但在黑石峪那种地形，农家若倾巢而出，后果难料。
“将军，此事恐怕不易。”亲卫队长策马靠近，低声道，“末将有个同乡在农家，曾听他说，农家有‘六堂’，各堂弟子数以千计。太行山一带，是‘烈山堂’和‘蚩尤堂’的地盘，这两堂以悍勇着称，堂主田虎更是猛将。”
“田虎？”秦天记下这个名字。
“据说此人能力扛千斤，使一柄开山钺，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麻烦的是，农家弟子擅长农事，对山川地势了如指掌，设伏布陷阱防不胜防。”
秦天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回到营中，他立刻召集众将议事。
“将军，三千人护送十车军械，是否太过显眼？”李顺提出疑问。
“正因显眼，才要如此。”秦天道，“若只派少量精锐，反而惹人怀疑。三千人护百车物资，看似寻常粮队，可掩人耳目。关键是要做好伪装，连弩车需藏在粮车之中，不得显露。”
猴三挠头：“可若真遇袭击，粮车笨重，难以机动”
“所以我们要变被动为主动。”秦天手指地图，“黑石峪全长三十里，最险处在中段的‘一线天’。农家若设伏，必选此地。我们可分兵两路，主力护送车队缓慢前行，另派一支精锐提前潜入，清除埋伏。”
“将军英明。”幽月忽然开口，“只是，农家既熟悉地形，必在各处设有眼线。大军一动，他们便知。若要提前清除埋伏，需派小队轻装简从，秘密潜入。”
她顿了顿：“妾身愿率黑冰台密探先行。”
秦天看向她，见她眼神坚定，点头道：“可。但你需记住，探查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三日后，我会率主力出发，我们在黑石峪入口会合。”
“遵命。”
当夜，幽月率十名黑冰台密探，换上山民装束，悄然离营。他们不走大路，专挑山间小径，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两日，秦天全力备战。他命人将十辆连弩车拆卸，部件分藏于二十辆特制粮车中，车上覆盖粮袋，外观与普通粮车无异。又挑选五百精锐，由李顺率领，作为前锋开路；猴三率五百人断后；自率两千人居中，保护车队。
第三日黎明，狼牙营三千人马，护送百辆粮车，浩浩荡荡开出营门。
时值初秋，山野间已有凉意。队伍沿官道南下，起初数日平安无事，沿途村落炊烟袅袅，农人在田间忙碌，一派祥和景象。
但秦天不敢大意。他派出斥候前后探查，行军速度控制在每日五十里，确保队伍始终处于可随时应战的状态。
第五日午后，队伍抵达黑石峪以北三十里的青石镇。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几十户人家。镇外有座破败的土地庙，庙前老槐树下，几个老农正在下棋。
秦天挥手示意队伍在镇外休整。他下马走向土地庙，看似随意，实则仔细观察。那几个老农虽衣衫褴褛，但手上老茧的位置不对——不是常年握锄的手，而是握兵器的手。
“老人家，请问此地距黑石峪还有多远？”秦天上前，拱手问道。
一个花白胡子老农抬头看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黑石峪啊还有三十里。军爷这是要运粮去河内？”
“正是。”
“那可要小心了。”老农慢悠悠道，“黑石峪不太平，近来有山贼出没，专劫过往商队。上月就有支商队遭劫，死了十几个人呢。”
“多谢老人家提醒。”秦天微笑，“不知山贼有多少人？盘踞在何处？”
“这可就说不准了。”老农摇头，“山贼嘛，来无影去无踪。不过听说，他们最喜欢在一线天设伏，那里地势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旁边一个黑脸老农接口：“军爷人多势众，倒是不怕。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派些人先去探探路。”
秦天点头称谢，转身回营。心中已有判断：这几个老农，八成是农家的眼线。他们故意透露一线天有伏，是真情报还是欲擒故纵？
回到中军，李顺、猴三已等候多时。
“将军，斥候回报，前方十里内无异状。”李顺禀报，“但过了青石镇后，道上行人明显减少，有些蹊跷。”
猴三补充：“末将派人问过镇上百姓，都说近来黑石峪确有山贼，但具体情形无人知晓。有几个猎户说，曾在一线天附近见到陌生人活动，数量不明。”
秦天沉吟片刻：“传令，今夜在青石镇外扎营，加强戒备。明日一早，按原计划进军黑石峪。”
夜幕降临，营地篝火点点。秦天独自坐在帐中，反复查看地图。黑石峪地形在脑中清晰浮现：入口宽阔，渐行渐窄，至一线天最为险峻，过后又渐开阔，直至出口。
若他是农家指挥，会在何处设伏？
一线天自然是最佳选择，但正因如此，对方必会重点防备。或许真正的杀招不在一线天，而在出口？
忽然，帐外传来细微声响。
秦天眼神一凛，手按剑柄，却不动声色。
帐帘微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正是幽月。她面色疲惫，眼中却有精光。
“将军，探查清楚了。”幽月低声道，“农家确在一线天设伏，但不止一处。”
她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几个位置：“一线天两侧崖顶，埋伏三百弓箭手；峡谷中段，地面下埋有火药，引线藏在石缝中；出口处，烈山堂主田虎亲率五百精锐埋伏，只待我军经过一线天后，从后掩杀。”
秦天倒吸凉气：“好狠的布置。若不知情，三千人恐怕要葬身于此。”
“还有更麻烦的。”幽月神色凝重，“妾身在一线天附近，发现了这个。”
她从怀中取出一片破碎的衣角，布料粗糙，但上面绣着一个奇特的图腾——似鸟非鸟，似兽非兽，狰狞可怖。
“这是”
“蚩尤堂的标记。”幽月沉声道，“农家六堂中，蚩尤堂最擅机关陷阱。一线天地下的火药，恐怕不止一处。且蚩尤堂堂主田仲，据说精通奇门遁甲，若他在此布阵，恐难破解。”
秦天盯着地图，脑中飞速运转。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地下还有火药这几乎是死局。
“你可有对策？”
幽月点头：“火药引线虽隐蔽，但需保持干燥。今夜子时，会有一场小雨，虽不大，但足以浸湿部分引线。我们可趁雨行动，先清除崖顶弓箭手，再破坏主要火药点。”
“时间呢？”
“从清除弓箭手到破坏火药，至少需两个时辰。天亮前必须完成，否则农家换岗，必会察觉。”
秦天站起身，望向帐外夜空。云层渐厚，星月无光，确有下雨之兆。
“传李顺、猴三。”
片刻后，二将入帐。秦天将情况简要说罢，下令道：“李顺，你率三百精锐，随幽月行动。务必在天亮前，清除崖顶埋伏，破坏火药。”
“猴三，你率五百人，在入口处设伏。若农家发现异常，必会从入口增援，你要死死挡住。”
“末将领命！”二将肃然。
“记住，”秦天目光如刀，“此战不求全歼，只为打通通道。完成任务后，立即撤回，不得恋战。”
子时将至，细雨如期而至。
三百黑影在幽月带领下，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秦天站在营中高处，望着黑石峪方向，手按剑柄，神色沉静。
这一夜，将决定三千人的生死，更关系到那十辆连弩车能否平安送达。
而农家的威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