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那一连串的忙音象是京海市股市大盘崩塌的前奏。
第二天清晨,京海证券交易所。
大屏幕上一片惨绿。
强盛集团的股价开盘即跌停,封单高达几十万手。
散户在哀嚎,机构在抛售。
恐慌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强盛系旗下的建工、物流、小灵通业务全线崩盘。
大楼底下围满了想要退房的业主和讨要货款的供应商。
甚至有人拉起了白底黑字的横幅:“强盛涉黑,还我血汗钱!”
保安拦不住。
防暴警察在维持秩序,但愤怒的人群几次差点冲破警戒线。
……
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赵立冬站在窗帘后面,通过缝隙看着楼下那些抗议的人群。
他手里的茶杯一直在抖,热水洒出来烫了手也没感觉。
强盛集团这个雷,终于还是炸了。
而且炸得这么快,这么狠。
“市长,省里刚才来电话了。”
秘书王大路推门进来,脸色灰败。
“问责程序激活了,纪委的同志下午就到。”
赵立冬腿一软,一屁股坐在真皮椅子上。
椅子发出“吱呀”一声惨叫。
“不能让高家再牵连我了。”
赵立冬抓起桌上的座机,想拨号,又猛地挂断。
这个时候通话,就是给李毅送证据。
“王大路。”
赵立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信封。
“你去一趟高家。”
“告诉那个卖鱼的。”
“壁虎断尾,尚能求生。”
“让他把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交出去,把所有的罪都推到死人身上。”
“要是他舍不得割这块肉。”
“那就别怪我这把刀,先砍向他的脖子。”
王大路接过信封,手心全是汗。
“明白。”
……
半山别墅。
客厅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有些还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高启强坐在沙发的主位上。
他就那么坐了一整夜。
昨天还是满头乌发,意气风发的京海首富。
此刻,鬓角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象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现在全是油光和胡茬,眼窝深陷。
他就盯着对面那张空椅子。
那是高启盛平时坐的位置。
以前兄弟俩总坐在这里,喝着工夫茶,聊着怎么把京海这块蛋糕切得更大。
现在,那把椅子空了。
只有茶几上那把摔碎的紫砂壶碎片,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惨烈。
楼梯上载来脚步声。
陈书婷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走了下来。
高晓晨背着书包,一脸茫然地跟在后面。
“老高,走吧。”
陈书婷把箱子推到玄关,走到高启强面前。
她没化妆,脸色苍白,那股大嫂的霸气没了,只剩下作为一个母亲的恐惧。
“机票我让人买好了。”
“去温哥华。”
“那边的房子一直在那儿空着,咱们去了就能住。”
“这里的事情别管了。”
陈书婷抓起高启强的手,那手冰凉得象死人。
“小盛救不回来了。”
“那是两公斤的新型毒品,还有持枪袭警。”
“神仙来了也是死刑。”
“你现在走,还能保住晓晨,保住这个家。”
高启强慢慢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焦距。
“走?”
高启强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书婷。”
“那是小盛。”
“是我弟弟。”
“我爸妈死得早,我是抱着他长大的。”
“我就这么走了,让他在里面一个人等死?”
高启强抽出手,从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烟,抖抖索索地想点上。
火机打了好几次才着。
“你疯了!”
陈书婷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烟。
“你想陪着他一起死吗?”
“赵立冬的人刚才来传话了,让你弃车保帅!”
“你要是再不走,连当车卒的机会都没了!”
高启强看着地上的烟头。
火星明明灭灭,最后熄了。
“我不走。”
高启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皱皱巴巴的唐装。
“我还没输。”
“京海这盘棋,还没下完。”
陈书婷看着这个已经有些疯魔的男人。
她知道劝不住了。
这个男人重情义,但也正是这份情义,会成了他的索命绳。
“好。”
陈书婷深吸一口气,转身拉起高晓晨的手。
“你不走,我带儿子走。”
“我不希望晓晨以后去监狱里看他爸爸。”
大门关上。
别墅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高启强一个人。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头发花白的自己。
伸手,沾了点茶水,把鬓角的白发用力往后梳。
“还有一个人。”
高启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还有最后一个人能救小盛。”
……
京海市干部疗养院。
这里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和外面那个乱成一锅粥的世界仿佛是两个天地。
黄老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
他曾是省委副书记,门生故吏遍布汉东。
在京海,他的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
“噗通!”
高启强走进院子,没有说话,直接双膝跪地。
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发出一声闷响。
黄老的手没停,依旧慢条斯理地剪掉一根枯枝。
“小高啊。”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黄老放下剪刀,端起旁边的紫砂壶喝了一口。
“起来说话。”
“咱们是新社会,不兴这一套。”
高启强没起。
他就在那跪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不是演戏。
这是真哭。
“黄老,救救小盛。”
高启强一边哭,一边磕头。
额头砸在地上,很快就红了一片。
“那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他就是一时糊涂,被人利用了。”
“求您看在我这几年给养老院捐了那么多楼,给那么多老干部解决了医疗费的份上。”
“帮我跟那个李毅说句话。”
“哪怕是判个无期,留条命就行。”
黄老看着高启强这副惨样,叹了口气。
他想起这些年,高启强对自己确实不错。
那个建在疗养院旁边的高尔夫球场,还有每年送到家里的特供烟酒。
这人虽然是个混混出身,但懂得尊师重道。
“那个李毅,是有点太狂了。”
黄老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年纪轻轻,刚到京海就大动干戈。”
“搞得人心惶惶,经济停摆。”
“这不是做官的道理。”
黄老站起身,把高启强扶了起来。
“行了。”
“我也好久没活动这把老骨头了。”
“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会会这个京城来的钦差大臣。”
“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斤两。”
……
市委大楼,督导组办公室。
李毅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关于京海电业局的审计报告。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我要见李毅!”
“让他出来!”
“我是黄兴邦!”
祁同伟推门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老板,那个退休的黄老来了。”
“硬往里闯,警卫拦不住。”
李毅合上文档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让他进来。”
几分钟后。
黄老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也没等李毅招呼,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
双腿分开,拐杖杵在两腿之间,一副老资格的派头。
“小李书记,架子不小啊。”
黄老斜着眼看李毅。
“我这把老骨头想见你一面,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李毅没站起来。
他坐在大班椅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
“黄老说笑了。”
“督导组办案期间,为了保密,安保自然严了些。”
“您要是提前预约,我就让人去门口接您了。”
“预约?”
黄老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在汉东干革命的时候,还没你呢。”
“我进省委大院,从来不用预约。”
黄老用拐杖敲了敲地板。
“我今天来,不为别的。”
“就是想跟你聊聊京海的局势。”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
“但是做事不能太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高家那两兄弟,是有错。”
“但他们在京海搞建设,也是有功劳的。”
“那个强盛集团,养活了几万个工人。”
“你这一刀切下去,几万人没饭吃,社会还要不要稳定了?”
黄老倚老卖老,唾沫横飞。
把那一套官场的“平衡术”搬了出来。
李毅全程带着微笑,静静地听着。
既不反驳,也不插话。
就象一个虚心受教的晚辈。
黄老说了十几分钟,有些口干舌燥。
他以为李毅被他的气场镇住了。
“这样吧。”
黄老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那个高启盛,虽然犯了法,但罪不至死。”
“我看,就按一般的经济犯罪处理。”
“至于高启强,让他交点罚款,把那个什么莽村的项目让出来。”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我也给你在省里几位老领导面前美言几句。”
“以后你的路,也好走。”
黄老说完,靠在沙发上,等着李毅感恩戴德。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李毅放下了手里的钢笔。
钢笔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黄老说完了?”
李毅的声音很轻,很平淡。
黄老愣了一下。
“怎么?你有意见?”
李毅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个蓝色的文档夹。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黄老面前。
并没有把文档递给他。
而是随手扔在了黄老面前的茶几上。
“啪。”
文档滑过桌面,正好停在那个水杯旁边。
“我这人,听不进去大道理。”
“我只看证据。”
李毅靠在办公桌沿上,双手抱胸。
“黄老不妨先看看这个。”
“再教我怎么做官。”
黄老皱了皱眉,狐疑地拿起那个文档夹。
翻开第一页。
只看了一眼。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象是看到了鬼。
那是一份房产赠与合同。
受赠人:孟德海(黄老的女婿)。
赠与方:强盛地产。
标的物:京海湾一号别墅,价值三千万。
再往后翻。
是一张张银行流水单。
全是海外账户的转帐记录。
从强盛集团的帐上,转入了黄老孙子在国外的留学账户。
总金额高达五百万美金。
“这……这……”
黄老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斗。
那个文档夹重若千钧,从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里面的纸张散落一地。
每一张纸,都是高家给他上的“供奉”。
也是送他进监狱的门票。
“黄老刚才说什么?”
李毅看着这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老头。
“水至清则无鱼?”
“我看是这水太浑,把你这双老眼都给迷瞎了吧。”
李毅的声音陡然转冷。
“拿着国家的退休金,吃着黑社会的红利。”
“还要跑到我这儿来充大尾巴狼。”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省委副书记?”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贪官!”
“你!”
黄老指着李毅,气得浑身发抖。
一口气没上来。
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捂着胸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整个人往后一仰,瘫倒在沙发上。
“药……药……”
黄老颤斗着手,去摸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
李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冷冷地看着他在那儿挣扎。
过了好几秒。
李毅才转过身,按下了桌上的内部通话键。
“医务室吗?”
“让人上来一趟。”
“有个老同志心脏病犯了。”
“慢点抬,别把地弄脏了。”
挂断电话。
李毅走到瘫软的黄老面前,弯下腰,捡起那份文档。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黄老,安心去医院养着吧。”
“纪委的人会在病房门口等着你。”
“至于你的女婿,还有你在国外的孙子。”
“一个都跑不了。”
“这一家子,就是要整整齐齐。”
……
半山别墅。
高启强还在等消息。
他坚信黄老能搞定李毅。
那是京海的老天爷,没人敢不给面子。
电话响了。
高启强象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抓起话筒。
“黄老……”
话筒里传来的不是黄老的声音。
是李毅。
那个让他做噩梦的声音。
“高老板,等急了吧?”
高启强的心脏猛地收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他。
“黄……黄老呢?”
“哦,黄老身体不太好。”
李毅的声音轻松写意。
“刚才在我办公室,看了点关于他女婿收受别墅的材料。”
“一激动,心梗了。”
“现在估计正在救护车上吸氧呢。”
轰!
高启强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
最后的底牌。
被李毅随手一张纸,就给废了。
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高启强。”
李毅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审判的意味。
“你的保护伞漏雨了。”
“赵立冬想杀你,黄老自身难保。”
“接下来。”
“你打算拉谁来给你挡枪?”
“或者说……”
“你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牺牲的?”
高启强瘫坐在沙发上。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
但他只觉得冷。
彻骨的寒冷。
这盘棋。
被李毅掀翻了棋盘,砸烂了棋子。
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