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光阴,弹指而过。
清华园里的银杏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将最顶尖的知识和最开阔的视野,无声地浇灌进叶思凡和叶思柔蓬勃生长的年岁里。毕业典礼那天,许柔柔特意穿了身新做的藏蓝色旗袍,坐在熙攘的家长席中,看着台上穿着学士服、接过证书的一双儿女,觉得这四年来店里熬过的每一个夜、省下的每一分钱,都值了。
工作的选择,几乎没有悬念。叶思凡骨子里有份踏实和想为具体的人做点实事的执拗,通过了选调生考试,分配回了家乡省份,从基层干起,第一站便是邻市一个叫青川镇的乡镇,任副镇长。叶思柔则像一尾终于游入大海的鱼,凭借着名校光环和在校期间亮眼的实习经历,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国内互联网巨头“星辉科技”的offer,总部就在首都,繁华耀眼。
现实的局促紧接着扑面而来。青川镇提供的宿舍是一间老旧的公寓房,墙皮有些斑驳,家具简单,但胜在干净。叶思凡毫无怨言地搬了进去,拍照片发给母亲和妹妹,戏称这是“镇长府邸,独门独院”。而首都的房价足以让任何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望而生畏,叶思柔在离公司通勤半小时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一居室的小公寓,面积不大,但窗明几净。签完合同的那天晚上,她就给许柔柔打了电话。
“妈,”她的声音在电话里雀跃又带着点撒娇,“房子我收拾好啦!你赶紧把店关一阵子,或者干脆盘出去,来北京跟我住!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家乡守着那杂货铺了,我现在能养活你!”
许柔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家乡小县城的夜晚安静得能听见虫鸣。她看着柜台里那张已经微微褪色的录取通知书相框,心里五味杂陈。孩子们飞出去了,飞得又高又远,她欣慰;可忽然要离开生活了几十年、浸满了她所有汗水和记忆的地方,又岂是那么容易?
最终,还是不舍和牵挂占了上风。她没舍得盘掉铺子,只贴了张“东主有喜,歇业一月”的告示,锁上门,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首都的繁华让她有些目眩,女儿租的小公寓虽然温馨,但推开窗就是陌生的车水马龙。叶思柔工作忙,常常加班到深夜,许柔柔就学着用智能手机查菜谱,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家乡菜,把小小的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等叶思柔下班,娘俩挤在沙发上,吃着水果,听女儿叽叽喳喳讲公司里的项目、同事间的趣事,或者一起看电视剧。日子仿佛又有了新的重心,只是偶尔,在深夜,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车流声,她会格外想念家乡小县的静谧,还有那个虽然清冷却熟悉的小镇——不知道思凡吃饭能不能按时,镇上冬天冷,那宿舍暖气够不够足。
叶思凡在青川镇的日子,则是另一番光景。副镇长的名头听起来不错,面对的却是最具体琐碎的基层工作:调解邻里纠纷、跟进扶贫项目、检查安全生产、写不完的报告材料。他住在那套“镇长府邸”里,常常一碗泡面就对付一顿晚饭,然后接着熬夜看文件。和母亲妹妹的视频通话,成了他最大的慰藉。他总是报喜不报忧,镜头只对着收拾干净的书桌,笑着说“一切都好,领导很器重”,绝口不提今天下村时崴了的脚,或者被某个不讲理的村民气得胃疼。
许柔柔总是仔细看着屏幕里的儿子,看他是不是又瘦了,眼神里有没有倦色。她隔着屏幕叮嘱:“再忙也得吃饭,胃坏了是一辈子的事。镇上冷,多穿点。” 挂了电话,却常常对着窗外发呆。
一家三口,就这样分在了两地。一根无形的线通过电波连着,一边是首都高速节奏下的母女相伴,一边是基层乡镇里儿子的孤身奋战。
叶思柔很快适应了星辉科技的快节奏,她聪明肯干,又在名校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很快就在新入职的毕业生里脱颖而出,开始承担更重要的任务。她偶尔会跟母亲抱怨压力大,但更多的是一种充满挑战的兴奋。她给妈妈买新衣服,带她去吃没吃过的东西,努力想让她适应北京的生活。
许柔柔看着女儿在职场里越来越自信干练,心里是高兴的。只是有时,她帮着收拾女儿扔在沙发上的昂贵西装外套时,会恍惚想起几年前,思柔还在杂货铺里穿着校服,踮着脚帮她够货架顶层的老陈醋。
而叶思凡,在青川镇磕磕绊绊却又异常扎实地成长着。他晒黑了,但也更结实了,褪去了最后一点学生气,眼神里多了份沉稳和坚毅。他牵头给镇里小学拉来的新图书和电脑到位那天,孩子们高兴地围着他叫“叶镇长”,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重量和价值。
夜深人静,他会在宿舍台灯下,给母亲和妹妹发信息:“妈,小柔,这边一切都好,别担心。就是有点想你们做的红烧肉了。”
许柔柔收到信息,会立刻回复:“想吃就回来,妈给你做。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叶思柔则会发个大大的红包过去:“哥,吃肉!别亏待自己!等你啥时候来北京视察工作,我请你吃大餐!”
屏幕的光亮映着三张脸,隔着千山万水,却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青云路已铺开,各自奔赴前程。而人间烟火,和那份血浓于水的牵挂,是系在风筝上最坚韧的线,无论飞得多高多远,一回头,总还在那里。许柔柔知道,孩子们的路还长,她的牵挂,也得跟着一路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