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冬至不开闸(1 / 1)

伊春的雪比天气预报说得还狠。

我们的绿皮卡车碾过结霜的公路时,车斗里的工程铲和万用表撞得哐哐响,林小川缩在副驾驶座上搓手:“师父,这雪片子打在玻璃上,跟撒黄豆似的。”

我盯着挡风玻璃外的白幕,手套下的方向盘还带着发动机余温。

提前十天潜入的计划,原是为了摸透407库的底——可当我们戴着“冬季电网防冻巡检”的红袖章,蹲在水电站伙房啃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时,朱卫东用筷子头敲着搪瓷缸说:“怪了,这废弃仓库的接地系统维护记录,上周三刚填过新表。”

“接地系统?”老罗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那玩意儿防的是雷击,407库早不用了,维护它干啥?”

我翻着从水电站档案室“借”来的值班日志,铅笔尖停在周三上午的巡逻记录栏:“巡逻人写的是‘后勤科老王’,可老王头上个月刚办了退休手续。”手指划过纸张背面的压痕,“这字迹,和二十年前徒弟小张的笔记有七分像。”

林小川突然凑过来,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我伪造的六套派工单,公章纹理是按1965年机械工业部老样式刻的——刚才给老陈头看时,他盯着‘检’字右边的‘佥’看了足足半分钟。”

我捏了捏后颈,那里还留着熬夜画电路图时的酸涨。

守门人还在,只是换了身份——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冬至那天,水库管理员老陈头的棉帽檐结着冰碴。

他缩在门房里搓手,煤炉子的烟筒直往屋里倒烟:“今年不开闸检修了,上级刚通知的,防洪预案升级。”

我盯着他的手指——那双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日志边缘,指节泛白,压出的褶皱深得能嵌进指甲。

这是长期攥着秘密、被压力磨出来的习惯动作。

“老陈叔,”老罗突然从怀里摸出瓶二锅头,酒标被雪水浸得发皱,“咱爷俩儿喝口暖乎的?这酒还是我从老家带的,62年的红星二锅头。”

老陈头的喉结动了动。

老罗把酒往桌上一墩,油乎乎的手指故意抹过日志页角——我看见他眼角微微一跳。

回临时驻地的路上,老罗缩着脖子凑过来,哈出的白气里带着酒味儿:“日志最后一页,子时那栏画了个小红十字。”他掏出块皱巴巴的烟纸,上面歪歪扭扭描着那个标记,“不是不开闸,是偷偷开。”

子时前两小时,雪下得更密了。

朱卫东带着两个小伙子猫在下游电缆井旁,他往绝缘胶带上浇了半瓶水,冲我比了个“搞定”的手势:“等会儿短路火花一冒,值班的保准全往那边跑。”

林小川蹲在控制室通风管道口,自制信号发生器的铜线蹭着他后颈:“师父,我调了三组假水位数据,监控屏上的波浪线跟真的似的。”他抬头时,安全帽带勒得额头发红。

苏晚晴守在无线电岗亭,耳麦里全是电流杂音。

她把干扰器开关按在掌心:“一旦有异常通讯,我能在三秒内切断频段。”月光照在她眼镜片上,遮住了眼底的紧绷。

我和老罗裹着防水服,踩着结冻的泄洪渠往阀井摸。

钥匙插进外锁的瞬间,金属摩擦声像把刀划开夜色——“咔嗒”,锁开了。

可里面还有道手动轮盘,锈得跟块铁疙瘩似的。

老罗突然笑了,从工具包最里层摸出个绿漆小瓶,标签上“红星牌机油 1962”几个字褪得发白:“我师傅走前塞给我的,说这油能化开三十年的锈。”

机油渗进轮盘缝隙时,我听见老罗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攥着摇柄,青筋从手腕爆到胳膊:“转!”

“吱呀——”

地下水道的轰鸣像头被惊醒的野兽。

我们顺着预先标记的位置往下挖,冻土块砸在胶鞋上生疼。

当铅箱的棱角露出来时,老罗的铁锨“当”地磕在金属上。

打开铅箱的瞬间,我差点栽进雪堆里。

玻璃安瓿躺在棉絮上,液体泛着微黄的光,标签上“ga7对照样,留”几个字,是他特有的瘦金体——和我二十年前在车间公告栏见过的技术笔记一模一样。

“林工!”苏晚晴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出来,“远程闭锁程序启动了!他们在二十公里外的监控中心操作!”

我一把抓起安瓿,转身看见林小川从排水渠探出头,羽绒服上沾着泥:“师父,排水渠能通到后山!”

“给你。”我把安瓿塞进热水袋,裹了三层毛巾,“贴着暗沟的水泥缝走,别碰金属管壁!”

林小川的手冻得通红,接过时差点没攥住:“那您——”

“我销毁痕迹。”我摸出氯酸钾纸条,“快走!”

火光腾起的刹那,铅箱里的纸片卷着火星往上窜。

墙上映出扭曲的影子,一下、两下、三下——是摩斯密码的sos,和二十年前在密室里敲墙的节奏分毫不差。

撤离时,我踩碎的冰碴子扎进鞋底。

回到驻地时,天刚蒙蒙亮,苏晚晴正往炉子里添煤,她的围巾还滴着雪水:“朱卫东他们把值班员哄去喝姜汤了,林小川从排水渠爬出来,活像只落汤鸡。”

当天下午,中央某部委的加急电报就到了水电站——“关于重启三线时期遗留材料安全性复查”的红头文件,被老陈头用冻红的手递过来时,纸角还沾着水痕。

苏晚晴收到匿名快递是在傍晚。

她拆纸箱时,我正擦着满是泥的胶鞋。

党徽落在桌上时,金属撞击声轻得像声叹息,字条上的字被她用火柴点燃:“有些闸,关久了,自己会裂。”

火苗舔着纸角,她突然伸手接住将落的灰烬,指腹被烫得一缩。

深夜,我蹲在报废的示波器前。

后盖卸下后,里面的电子管早不知去向,腾出的空间刚好能塞进裹着毛巾的安瓿。

螺丝拧到最后一圈时,我听见窗外的雪还在落,轻轻的,像有人在敲莫尔斯电码——

短,长,短。

那是“v”的信号,胜利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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