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碾过积雪的声音被风扯成碎片,雨刷器刮得再快,前挡风还是糊着层冰渣。
林小川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直打颤,我能听见他羽绒服里的牙齿在打架:“师父,导航彻底哑巴了。”后车传来朱卫东的吼声,他扒着车窗,安全帽上的红绳被吹得猎猎作响:“按老罗标的坐标走!我这儿罗盘还指北!”
雪粒子打在探测仪外壳上,我把仪器贴在脸颊暖了暖——这老物件儿是老罗徒弟的遗物,此刻屏幕上的金属轮廓比两小时前更清晰了。
“停这儿。”我拍了拍林小川肩膀,卡车碾着雪堆刹住时,后车的防滑链“咔啦”一声绷直。
朱卫东跳下车,皮靴陷进半人高的雪堆里,他骂了句娘,抄起铁锹就刨:“奶奶的,这雪得有一米厚!”林小川把热成像仪举到眼前,镜头上蒙着层白雾:“电池操,才五分钟就剩两格了!”他哈着气搓仪器,金属外壳在他掌心结出白霜。
“别用热成像。”我按住他胳膊,“低温下电池扛不住。”转头看向朱卫东,他正举着铁锹要往雪堆里插,“老朱,等会儿。”箱里抽出钢钎,“老罗说当年他们用的就是人工打钎法,每十五厘米取样。”
老罗裹着军大衣凑过来,他的棉手套裂了道口子,露出半截冻得发紫的指节:“我徒弟他最后一次打钎,也是这么深。”他指了指钢钎上的刻度,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雪末。
钢钎扎进雪里的第一下,我虎口震得发麻。
林小川举着矿灯给我照着,灯光在雪面投下摇晃的影子,像有人在跳舞。
第五下时,钢钎突然一沉——不是雪,是冻土。
朱卫东抢过钢钎:“我来!”他撸起袖子,棉毛衫的袖口沾着机油,“当年在锻压车间,我能连打二百下不歇!”
雪粒灌进领口,我数着他的动作:“十五厘米三十”当钢钎没入二十八米刻度时,突然传来“咔”的脆响,像敲破了层薄壳。
紧接着,一股暖烘烘的风裹着机油味“呼”地喷出来,吹得林小川的矿灯直晃:“负压!下面有负压!”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矿灯砸在雪堆上,光斑里浮动着细密的灰尘。
我摸出防毒面具扔过去,自己也套上时,橡胶的凉味直往嗓子眼里钻:“老罗,架通风管!小川,把备用氧气瓶拿过来!”朱卫东攥着钢钎发愣,我踹了他屁股一脚:“发什么呆?找绳子!”
锈蚀的铁梯在脚下吱呀作响,我扶着墙往下走,手套蹭过墙面——是铅板,电磁屏蔽层。
林小川的矿灯扫过操作台时,我们全傻了:绿色指示灯规律地闪着,像心跳。
最上面的控制台贴着张值班表,纸边卷着,最新日期是1971年9月17日,签名栏的“”三个字,和我工具箱里他教我修机床时写的笔记一模一样。
“师父”林小川的声音闷在面具里,“这机器还在运行?”
我伸手触碰键盘,金属按键冰得刺骨。
屏幕突然亮了,蓝色光映得我们脸上发青,登录提示跳出来时,我喉咙发紧——“身份验证:请输入接续者誓言。”
“我愿替你听见。”话出口的瞬间,我想起密室里磁带的杂音,想起塞给我烤红薯时说的“机器不会说话,人得替它说”。
屏幕顿了两秒,绿色进度条缓缓爬满。
林小川凑过来看,呼出的白雾在面罩上结了层霜:“动了!动了!”
他比我记忆中瘦了一圈,军大衣领子磨破了,露出里面的蓝布衫:“我们发现了敌方深层渗透节点,位置就在国内某军工枢纽。但上报后,联络中断。我怀疑内部有变。若有人看到这段录像,请记住:不要相信代号为‘东风8’的新材料审批流程,它被篡改过。另外,告诉秀兰,我对不起她”
“秀兰是李师母!”林小川突然扯下面具,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上次去看她,她还在翻老照片,说‘德胜走的时候,兜里还装着半块糖’”
主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红色灯闪得人眼晕:“外部供电切断,备用电池仅维持30分钟。”朱卫东踹开配电箱的门,探出头时,口罩上沾着黑灰:“主电缆被剪断了!切口齐得跟拿铡刀剁的似的!”
林小川抓起相机就拍,快门声“咔嚓咔嚓”响成一片:“我拍文档!我拍!”老罗扒着控制台边缘,手指抠进金属缝里:“主机里的核心数据在硬盘,拆下来!”
我抄起改锥就撬硬盘盖,金属碎屑扎进指缝也顾不上。
硬盘拆下来时还带着主机的余温,我用锡纸裹了两层,塞进内衣贴胸的位置——当年塞给我烤红薯,也是这么贴身的位置。
“走!”我吼了一嗓子,“能拿的拿,拿不了的烧日志备份!”
撤离时暴风雪更猛了,第二辆卡车刚爬上雪坡就“哧溜”滑进沟壑,保险杠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朱卫东抹了把脸上的雪:“师父,扔点设备吧!车太重!”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工具箱的搭扣。
我死死抱着帆布包,里面装着硬盘和林小川拍的胶卷:“不扔。”风卷着雪灌进喉咙,我咳嗽着重复,“不扔。”
老罗突然拽了拽我袖子,他从怀里摸出信号枪,枪管上还沾着体温:“当年红箭分队教过我,三长两短是sos。”他仰起头,扣动扳机,红色信号弹在夜空炸开,像朵血花。
二十分钟后,雪坡上亮起几点灯光。
那些身影披着白布,滑得比风还快,近了才看清是护林队。
带头的老汉摘下口罩,脸上的刀疤从眼角扯到下颌:“小同志,我们每年九月十七都来这儿烧纸。昨晚收音机里突然响《映山红》,调都跑了,我们就知道该来接人了。”
他的手伸过来时,我才发现他少了根小指——和老罗日志里写的红箭分队幸存者特征一模一样。
返程车上,暖气“呼呼”吹着,我摸出录音笔,按下开关:“爸,妈,我找到你们的同志了。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我懂了。这趟我没给你们丢人。”
卡车碾过最后一道雪梁时,补给站的灯光在雪幕里忽明忽暗,像谁在远处打着手电筒。
林小川搓着冻僵的手笑:“师父,咱们是不是该给李师母带块糖?”
我摸着怀里的硬盘,它还热着,像颗跳动的心脏。
而山那边的暴风雪,大概已经等了我们十年——但这次,我们带着答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