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外,风尘仆仆。
姜子牙背着那简单的行囊,站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上,只觉得这红尘浊气扑面而来,呛得他这修道四十年的肺腑一阵难受。
他虽然下了崐仑,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往何处落脚。
“凤鸣之地,明主现世……”
姜子牙喃喃自语,望着眼前这座巍峨雄阔的朝歌城。这里虽是殷商都城,气运汇聚之地,但他怎么看,都觉得头顶乌云盖顶,没有半点“凤鸣”的迹象。
但除了这里,他又能去哪呢?他只记得,自己还有个结义兄弟,名叫宋异人,家住朝歌南门外。
“罢了,且先去投奔义兄,再做打算。”
……
宋家庄内,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姜子牙心头的几分愁云。
宋异人虽然是个凡人富商,但为人豪爽仗义,并未嫌弃姜子牙的一身落魄,反而大摆筵席,为这位老哥哥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宋异人看着姜子牙那满头白发却孑然一身的模样,不由得叹道:
“仁兄啊,你上山修道四十年,如今归来,虽然还没成仙,但也算是有了些见识。但这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家吧?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姜子牙一愣,刚想推辞,却被宋异人一把按住:
“兄长莫要推辞,此事包在小弟身上!马家庄有位马员外,有个女儿才六十八岁,还是个黄花闺女,正好与兄长般配!”
六十八岁的……黄花闺女?
姜子牙嘴角微微抽搐,但看着宋异人那热情似火的眼神,再加之自己确实无处可去,寄人篱下总得听人安排,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于是,在这量劫将起、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姜子牙稀里糊涂地娶了那马氏为妻。
然而,这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
这马氏,并非什么贤良淑德之辈,而是一个典型的市井泼妇,尖酸刻薄,眼里只有柴米油盐和那一亩三分地的算计。
她原以为嫁了个修道回来的能人,能跟着享享清福。谁曾想,这姜子牙除了吃饭睡觉发呆,就是对着一根破鞭子和一张破纸叹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简直就是个废物点心。
“姜子牙!你还要在家里白吃白喝到什么时候?”
“你去看看人家隔壁老王,卖豆腐都能养家糊口!你呢?修道四十年,修了个什么?”
在马氏日复一日的辱骂和逼迫下,姜子牙终于坐不住了。他虽然是奉师命下山封神,但这“封神”也不是立刻就能封的,日子还得过,饭还得吃。
于是,姜子牙开始了他在朝歌城的“创业”之路。
第一回,他去卖笊篱。
结果他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嗓子都喊哑了,愣是一个也没卖出去。这朝歌城内最近因为劫气影响,人心惶惶,谁还有闲心买这种编织物?
第二回,他去卖面粉。
好不容易挑着担子到了集市,刚摆好摊位,忽然平地起了一阵妖风——那不是普通的风,而是带着几分因果纠缠的劫煞之风。
“哗啦”一声!
那一担子上好的白面,被风吹得漫天飞舞,全都撒进了路边的泥沟里,一粒也没剩下。
姜子牙站在风中,满身面粉,如同一个小丑。
他看着空荡荡的箩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是修道之人,自然看得出,这不是偶然,这是“天弃”。
殷商的气运,在排斥他。
这片土地,在拒绝他。
……
屡战屡败之后,姜子牙心灰意冷。
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被马氏骂得狗血淋头之际,他在南门外给人算命,却意外因为算得准而出了名。
甚至,这件事传到了朝堂之上。
比干丞相路过,见他谈吐不凡,便举荐他入朝为官,做了一个下大夫。
姜子牙本以为,这或许是转机。
“师尊让我辅佐明主,莫非这明主就在朝歌?如今帝辛虽然被传闻有些暴戾,但听闻最近有位申道长辅佐,正在大力整顿朝纲,或许……”
姜子牙怀着一丝希冀,穿上了官服,走进了那个像征着权力的旋涡。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时的朝歌官场,早已是乌烟瘴气。
虽然帝辛和申公豹在上头强力镇压,但正如玄阳所料,劫气入体,中下层官员的腐烂是自内而外的。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姜子牙秉性耿直,甚至有些迂腐。他看到那些官员克扣粮饷、欺压百姓,便忍不住要管,要参奏。
结果可想而知。
他的奏折根本递不到帝辛的案头,就被层层截留。
他在官署里被同僚排挤,被上司穿小鞋,甚至被诬陷办事不力。
“姜子牙,想在这里混下去,就得学会闭嘴,学会与光同尘!”
一位满脸横肉的同僚,指着姜子牙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姜子牙站在原地,看着周围那一双双或嘲讽、或冷漠、或贪婪的眼睛,心中那仅存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了。
这里不是凤鸣之地。
这里是一潭死水,是一座即将倾复的大厦。
即便有申公豹那种强人硬撑着,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深夜,姜子牙独自坐在书房中,抚摸着冰冷的打神鞭,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迷茫。
“师尊啊……”
“弟子愚钝。”
“这天下之大,到底哪里才是弟子的容身之所?那凤鸣之地,究竟在何方?”
“莫非,弟子真的注定一事无成吗?”
……
崐仑山,玉虚宫。
元始天尊端坐于云床之上,双目微阖,神游太虚。
姜子牙在朝歌的种种遭遇,自然瞒不过他的圣人法眼。
看着姜子牙那副受气包的模样,即便是元始天尊,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疼和无奈。
“这痴儿……”
“天数早已言明,成汤气数已尽。他竟还试图在朝歌查找机缘,甚至想去辅佐那帝辛?”
“若是让他真见到了帝辛,碰上了那申公豹,以他现在的微末道行,怕不是要被玄阳那徒弟玩死。”
元始天尊心中清楚,玄阳既然已经派了申公豹入局,那就是在等着姜子牙自投罗网。
若是姜子牙真的陷在朝歌的泥潭里出不来,那这封神大业,谁来主持?
“罢了。”
元始天尊轻叹一声,手指轻轻一点。
一道玉清仙光化作一只纸鹤,穿过重重空间,飞向了九仙山桃源洞。
“广成子。”
“你去一趟朝歌,点醒那个痴儿。”
“告诉他,莫要再在那红尘泥潭中挣扎了。他的路,在西方。”
……
朝歌,宋家庄。
夜深人静。
姜子牙伏案而睡,梦境迷离。
忽然,一道金光破开梦境的迷雾,一位身着八卦紫绶仙衣、手持拂尘的道人踏云而来,正是那十二金仙之首,广成子。
“子牙师弟。”
广成子声音清冷,如暮鼓晨钟,瞬间惊醒了姜子牙的迷茫。
“广成子师兄?!”
梦境中,姜子牙大惊失色,连忙下拜:“弟子姜尚,拜见师兄!”
广成子看着这个须发皆白却一事无成的师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淡淡道:
“师尊知你困顿,特命我前来点化。”
“子牙,你且听好。”
“朝歌非你久留之地,成汤亦非你之明主。”
“你在此处,无论经商还是为官,皆是被天道所弃,注定徒劳无功。”
姜子牙心中一震,想起这段日子的种种遭遇,顿时恍然大悟,泪流满面:
“师兄教训的是!弟子愚钝,被红尘迷了眼。只是……师尊曾言凤鸣之地,弟子实在不知该往何处去啊。”
广成子手中拂尘一甩,遥指西方:
“凤鸣岐山,周室当兴。”
“你的明主,乃是西伯侯姬昌之子。”
“此时西伯侯虽被囚于羑里,但潜龙在渊,终有飞天之时。你即刻辞官,休要去管那红尘俗缘,速往西岐渭水之滨等侯。”
“待到时机成熟,自有人来寻你。”
说罢,广成子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梦境之中。
“师兄!师兄!”
姜子牙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广成子的话语。
“西岐……渭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姜子牙眼中的迷茫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天命在西,那他便去西!
次日清晨。
姜子牙先是去了一趟官署,毫不尤豫地挂印辞官。那上司见这个只会挑刺的老头终于要滚蛋了,高兴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
回到宋家庄后,姜子牙找到了马氏。
“你要走?”
马氏听闻姜子牙要辞官离开朝歌,去什么蛮荒之地的西岐,顿时炸了锅:
“姜子牙,你是不是疯了?好好的下大夫不当,要去当流民?”
“我告诉你,你要走自己走,老娘可不跟你去吃苦!”
姜子牙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怒容的妇人,心中再无半点波澜。
这段缘分,本就是强求。
如今,也是该了断的时候了。
“也罢。”
姜子牙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休书,递给了马氏:
“马氏,你我夫妻一场,缘分已尽。”
“我不怪你嫌贫爱富,也不怪你目光短浅。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你既然不愿随我去西岐,那便就此别过吧。”
马氏一把抢过休书,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指着大门骂道:
“滚!赶紧滚!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个废物!”
姜子牙没有再多言。
他背起那个从未离身的行囊,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摸了摸怀中的封神榜。
他辞别了依依不舍的义兄宋异人,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座繁华却腐朽的朝歌城。
在这座城里,有他的耻辱,有他的失败,也有他短暂的红尘一梦。
但从今往后,这些都将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