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的死寂并没有维持太久。
就在思汗那句“站出来让我看看”的话音刚落就在所有人都被这股滔天霸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有人真的站了出来。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官员也不是一个愣头青般的书生而是一股仿佛从历史长河深处涌出来的、带着陈腐霉味却又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力量。
人群象潮水一样向两侧分开动作整齐划一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徨恐。
一顶并没有什么奢华装饰却用上了只有祭祀才用的明黄色盖顶的暖轿,在八名壮汉的抬举下缓缓穿过人群停在了御河桥头。
轿帘掀开。
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没有穿大明的官服,而是穿着一身形制古朴的深衣头戴儒巾手里拄着一根看起来普普通通,却被盘得油光锃亮的鸠杖。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跪在地上的几千名读书人就象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又象是迷途的羔羊看见了领头羊眼里的恐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参见三叔公!”
“这是……衍圣公府的三叔公!”
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老者并非当代的衍圣公却是孔家在京城的全权代表,也是孔氏族规的守护者孔弘绪的亲叔叔——孔彦缙。
他的出现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也不仅仅是一个家族。
他代表的是那块传承了千年、历经数朝而不倒、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铁招牌”——山东曲阜孔家!
这就是大明朝最硬的那块铁板,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神”。
孔彦缙颤巍巍地走到思汗面前没有行礼甚至连腰都没弯一下。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透着一股子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慢那是几千年来被历代帝王惯出来的臭毛病。
“定国公好大的煞气啊。”
老头开了口声音沙哑却透着股倚老卖老的劲儿,“老朽听说你要让圣人的子孙纳粮?还要让他们去服那低贱的徭役?”
思汗看着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并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荒谬!简直是荒谬!”
见思汗不语孔彦缙手中的鸠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我孔家乃圣人之后,受皇恩浩荡,世袭衍圣公,享祭田免税之权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铁律!是朝廷尊孔崇儒的脸面!你今日要废了这规矩就是要打太祖爷的脸就是要绝了天下的斯文!”
他往前逼了一步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思汗的鼻子上。
“你问问这天下的读书人答不答应!你问问那孔庙里的圣人象答不答应!”
随着他这番话身后那数千名原本已经被吓破胆的书生象是瞬间被打了一针鸡血腰杆子又挺直了。
“不答应!绝不答应!”
“誓死捍卫圣人尊严!”
“思汗老贼你这是要自绝于天下!”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比刚才还要汹涌。有了孔家这棵参天大树做靠山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腰不酸了腿不软了连骂人的底气都足了。
这就是孔家的力量。
他们不需要一兵一卒只需要搬出那个死了一千多年的老祖宗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任何人进行降维打击。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孔家。蒙元来了得封赏朱家来了得磕头你一个权臣算个什么东西?
思汗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看着孔彦缙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老脸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完了?”
思汗掏了掏耳朵动作轻慢得象是在面对一个街边卖菜的老农。
“你……”孔彦缙气结“老朽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道理?”
思汗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释放逼得孔彦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老头你是不是在曲阜那个安乐窝里待久了,脑子生锈了?”
“你跟我讲太祖爷的规矩?太祖爷要是知道你们孔家在山东兼并土地几十万顷逼得百姓卖儿卖女甚至连佃户的初夜权都要霸占你信不信他能从孝陵里爬出来把你们这帮不肖子孙全剁了喂狗?”
思汗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
“尊孔崇儒?我看是尊你们的钱袋子,崇你们的特权吧!”
“你……”孔彦缙脸色惨白手指颤斗“你含血喷人!你这是污蔑圣人之后!”
“是不是污蔑咱们走着瞧。”
思汗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冷漠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回去告诉你们家那个衍圣公让他把脖子洗干净了。老夫的刀可不认什么圣人之后。”
……
夜深了。
定国公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虽然白天在午门外思汗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整个定国公府的防御等级已经提到了最高。锦衣卫的暗哨布满了府邸周围的三条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马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摞刚刚送到的加急密报脸色凝重得象是要滴出水来。
“公爷情况不太妙。”
马顺将密报呈上声音压得很低“那个老东西回去之后孔家果然动了。他们发动了整个山东乃至北直隶的关系网现在不仅是京城的国子监连各地的书院都在串联。”
“他们写了《讨贼檄文》把您骂成了操弄权柄、欺凌圣裔的董卓、曹操。而且……”
马顺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还威胁罢考!说明年的会试若是朝廷不收回成命天下士子就不进考场!他们要让朝廷无人可用!”
罢考。
这可是读书人手里最狠的一张牌。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若是天下士子集体罢考那就意味着国家机器的运转将彻底停摆意味着朝廷的合法性将荡然无存。
以往的皇帝只要听到这两个字哪怕是再硬的骨头也得乖乖服软。
“罢考?”
思汗坐在太师椅上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看着上面那些或是慷慨激昂、或是阴阳怪气的文本看着孔家连络的那一张张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关系网他那张平静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冷。
冷得象是三九天的冰棱冷得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呵呵孔家?”
思汗将密报随手扔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名单发出的声音象是死神的倒计时。
“我还正愁找不到理由把这颗毒瘤彻底挖出来呢。没想到他们自己倒是急不可耐地把脖子伸过来了。”
马顺看着自家公爷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公爷那可是孔家啊……几千年的积威要是真动了只怕天下舆论”
“舆论?”
思汗站起身走到墙边,一把扯下了遮在地图上的黑布。
那是山东曲阜的地图。
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孔家的田产、商铺以及那数不清的依附人口。那哪是什么圣人门庭?那分明就是一个独立于大明之外的、吸血无数的国中之国!
“马顺,你记住。”
思汗转过身眼中的杀意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实质仿佛两把出鞘的利刃狠狠地刺破了这满屋的沉闷。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杀不掉的。如果有那只是因为刀子还不够快血流得还不够多。”
他伸出手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孔府”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鲜红的叉。
“他们以为搬出孔圣人的牌位我就不敢动了?他们以为搞个罢考我就怕了?”
“天真。”
思汗冷笑一声,语气轻篾到了极点,就象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既然他们不想考那就永远别考了。”
“既然他们觉得自己是铁板那老夫就拿这铁板来祭旗!”
思汗猛地一挥衣袖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霸气瞬间让马顺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传令下去调神机营三千精锐,即刻开拔直奔山东曲阜!”
“告诉带队的将领不必请示不必留情。把孔府的大门给我轰开把那个衍圣公给我拖出来!”
思汗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那漆黑的夜色,声音低沉而阴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判官。
“——真是不知死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