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绅一体纳粮”。
这短短的六个字就象是一颗从九天之上坠落的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呼啸声,狠狠地砸进了这潭已经死寂了百年的官场死水中。
轰!
巨浪滔天。
这已经不是什么政坛地震了这简直就是一场针对全天下读书人的核爆!
消息传出的当天下午整个京城就炸了锅。
原本那些还在观望、还在因为“夺门之变”而瑟瑟发抖的官员和士绅们此刻就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个全都跳了起来。恐惧被贪婪和愤怒取代理智被利益的丧失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们可以忍受皇帝换人可以忍受权臣当道甚至可以忍受杀几个人头滚滚。
但唯独不能忍受的是动他们的钱袋子,是扒掉他们身上那层“高人一等”的皮!
“疯了!简直是疯了!”
翰林院里一位平日里最讲究养气功夫的老侍讲此刻却披头散发,手里挥舞着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诏书在大堂里歇斯底里地咆哮。
“圣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这身功名,为了这点优免的体面吗?”
“如今要我也象那些泥腿子一样交税纳粮?那这书还有什么读头?这官还有什么当头?!”
“斯文扫地!这是要亡天下啊!”
附和声如潮水般涌来。
无数的奏折象是冬日里最密集的暴风雪,铺天盖地地飞向通政司,飞向内阁飞向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乾清宫。
通政司的官员手都接软了,那是骂人的折子字字带血句句诛心。有人引经据典痛斥思汗是“王莽再世”;有人以死相逼,声称要撞死在金銮殿上;更有人直接把这道诏书骂成了“乱命”号召天下共击之。
舆论的洪流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汇聚成了一股足以冲垮皇权的惊涛骇浪。
……
孔庙大成殿前。
这里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圣地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数千名国子监的监生,还有京城内外的举人、秀才,身穿襕衫头戴方巾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整个广场。
白茫茫的一片,象是给这大明朝披上了丧服。
“请太傅收回成命!”
“请太傅收回成命!”
呐喊声震耳欲聋直冲云宵。
领头的是个满脸正气的国子监祭酒他跪在最前面手里捧着孔圣人的牌位额头已经在青石板上磕得血肉模糊。
“太傅若不收回乱命我等今日便跪死在这里!让这天下的血来洗刷这辱没斯文的罪孽!”
群情激愤,悲壮莫名。
这就是士大夫的力量。
他们不需要刀枪不需要火炮只需要一张嘴一支笔还有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理由就能让任何一个帝王低头让任何一个权臣胆寒。
乾清宫里朱祁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听着宫外隐隐传来的呐喊声,吓得脸都绿了。
“太……太傅……”
他看着坐在对面悠闲喝茶的思汗声音都在打颤“这……这可如何是好?外面……外面都快反了天了!要不……咱们……咱们缓缓?”
他是真怕了。
这种与全天下为敌的感觉太恐怖了。他觉得那个皇位都在屁股底下发烫随时可能被这股怒火给掀翻。
思汗放下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他的神情依旧平淡仿佛外面那些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读书人,不过是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缓缓?”
思汗抬起眼皮看了朱祁钰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陛下你信不信只要我今天退了这一步明天他们就能骑到我脖子上拉屎?后天这大明的江山就得改姓‘士’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绯红色的官袍那是权力的颜色也是鲜血的颜色。
“他们不是想闹吗?不是想死谏吗?”
“好啊。”
思汗迈步向外走去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夫这就去成全他们。”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头盖骨硬还是老夫手里的刀硬。”
……
午门外。
数千名读书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呐喊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义愤填膺场面极其壮观。
就在这悲愤的情绪达到顶点的时候。
“吱呀——”
那扇紧闭的午门中门缓缓打开了。
所有的呐喊声在这一瞬间象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从门洞阴影里走出来的身影。
思汗。
他就一个人。
身后没有跟着锦衣卫也没有带着神机营。他背着手佝偻着身子象个在胡同里遛弯的老大爷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可就是这一个人,却让那数千人的方阵,齐齐往后缩了一寸。
人的名,树的影。
这可是昨晚刚在那奉天殿里逼死了太上皇凌迟了兵部尚书的狠人啊!
思汗走到御河桥头停下脚步。
他眯着眼看了看那跪在最前面的祭酒又看了看那些满脸愤恨的年轻书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都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在这一片死寂中却清淅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挺好省得老夫一个个去找了。”
“国贼思汗!”
那个祭酒猛地抬起头满脸是血指着思汗怒骂“你倒行逆施辱没斯文!你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你就不怕史书工笔让你遗臭万年吗?!”
“骂得好。”
思汗点了点头甚至还鼓了两下掌。
“不过骂之前能不能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象是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天下为了斯文。”
“那老夫问你们。”
“这天下是你们几千个读书人的天下?还是那万万千千面朝黄土背朝天,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的天下?”
“你们说纳粮是辱没斯文那我想问问那地里刨食的农夫他们交税纳粮的时候就不辱没了吗?难道你们的斯文就是创建在吸干他们骨髓的基础上的?”
祭酒愣住了。
身后的书生们也愣住了。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圣人教悔准备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却没想到思汗根本不跟他们谈什么“礼义廉耻”上来就是一记直球狠狠地砸在了他们最虚伪的那块遮羞布上。
“诡辩!这是诡辩!”
祭酒涨红了脸,强行辩解“士农工商各安其位!我等读书治国,本就是劳心之功,何须再纳粮?”
“治国?”
思汗笑了,笑得无比轻篾。
“治出国库空虚?治出流民四起?治出土木堡之变?还是治出了家里那几万亩不用交税的良田?”
他猛地一挥衣袖,指着那群所谓的“国之栋梁”声音如雷霆炸响。
“别装了!”
“什么圣人教悔,什么国家大义!说白了你们不就是心疼银子吗?不就是舍不得那点特权吗?”
“想当婊子还非要立个贞节牌坊你们不嫌累老夫看着都恶心!”
这一番话骂得是淋漓尽致骂得是体无完肤。
不少年轻的书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更多的既得利益者却是恼羞成怒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老贼!我要跟你拼了!”
祭酒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孔圣人的牌位就要往思汗身上撞。
“我看谁敢!”
思汗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并没有叫人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冲过来的祭酒,看着那群蠢蠢欲动的士绅。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只有一种看透了生死的淡然,和一种掌握着绝对力量的霸气。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对着那数千名读书人对着这整个大明朝最顽固、最庞大的势力集团做了一个极其挑衅的手势。
他勾了勾手指。
嘴角噙着那一抹标志性的、令人胆寒的冷笑轻声说道:
“想死的尽管上来。”
“谁敢反对?”
思汗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来站出来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