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啊太上皇。”
这句轻飘飘的话在这空旷、死寂、充满了血腥与阴谋味道的奉天殿里,就象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不偏不倚狠狠地劈在了朱祁镇的天灵盖上!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朱祁镇甚至能清淅地听见自己脖颈骨骼发出的“咔咔”声那是极度僵硬后的本能反应。
他那双原本燃烧着狂热火焰的眼睛此刻就象是被两坨冰块给堵住了除了呆滞还是呆滞。瞳孔在剧烈地收缩试图从眼前这个恐怖的画面中找出一丝哪怕是幻觉的证据。
可惜,他失败了。
那不是幻觉。
那个坐在龙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紫砂壶一脸惬意地吹着茶沫子的老头真真切切地就在那儿。
甚至连那茶壶嘴里冒出来的热气都显得那么真实那么讽刺。
“这……这……”
朱祁镇感觉自己的喉咙象是被人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干涩、刺痛每一个音节都象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怎么……怎么是你?”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就象是你提着刀,气势汹汹地冲进仇人家里准备来一场快意恩仇的屠杀结果一脚踹开门,发现仇人正坐在沙发上等你桌上还摆好了茶水瓜子,甚至还笑眯眯地问你一句“吃了没”。
这种巨大的、荒诞的、完全不合常理的反差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发疯。
思汗并没有急着回答。
他只是慢悠悠地放下茶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仿佛他刚才喝的不是茶而是这群乱臣贼子的血。
“不是老夫还能是谁?”
思汗微微前倾身子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温和实则让人骨髓发冷的笑意。
“太上皇以为会是谁?是你那个吓得尿裤子的弟弟?还是早就被我支开的禁军侍卫?”
“不……不对!”
朱祁镇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他死死抓着身旁徐有贞的肩膀指甲深深地嵌进了对方的肉里疼得徐有贞直咧嘴,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剧本……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朱祁镇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眼神涣散象是个正在跟空气吵架的疯子。
“今晚……今晚是朕的复辟之夜!是朕重登大宝的日子!石亨控制了东华门!曹吉祥搞定了大内侍卫!徐有贞连诏书都写好了!”
他猛地指向殿外,手指剧烈颤斗。
“外面……外面都是朕的人!几千死士!个个披坚执锐!我们一路杀进来根本没人拦得住!我们撞开了宫门!我们赢了!我们明明赢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为什么你会坐在朕的龙椅上喝茶?!”
朱祁镇的咆哮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绝望和不甘。
他是真的想不通啊!
明明每一步都算计到了明明每一个环节都天衣无缝明明刚才还是胜券在握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塌了呢?
思汗看着状若癫狂的朱祁镇,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只是那笑意里多了一分怜悯。
那是看傻子的眼神。
“太上皇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思汗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椅的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为什么你们这一路走来如此顺畅?”
“为什么东华门的守将正好是个贪财的软骨头?为什么今晚的巡逻禁军,全都恰好被调走了?为什么连这奉天殿的大门都象是纸糊的一样,一撞就开?”
思汗每问一句朱祁镇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直到最后他整个人已经抖得象是在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是你……”
“当然是我。”
思汗靠回椅背上语气慵懒得象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不把门打开你们怎么进得来?我不让你们进来这出戏谁来唱?”
“不得不说太上皇,你们今晚的表演很精彩。”
思汗甚至还煞有介事地鼓了两下掌那稀稀拉拉的掌声听在朱祁镇耳朵里简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刺耳。
“尤其是刚才那句‘朕又回来了’喊得那是真有气势连房梁上的灰都给震下来了。看来这八年在南宫太上皇也没闲着嗓子练得不错啊。”
噗——
站在朱祁镇身后的徐有贞,听到这话,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废物!”
朱祁镇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徐有贞但他自己的腿也是软的,这一脚软绵绵的,根本没使上力气。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思汗,看着那个如同神明一般俯视着他的老人心中的恐惧终于压倒了愤怒。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朱祁镇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怕了。
“你想杀朕?我是太上皇!是大明的君主!你敢弑君!”
“弑君?”
思汗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太上皇言重了。老夫可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怎么会干那种脏手的事儿?”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夫只是觉得太上皇在南宫待了八年可能有点寂寞了。正好今晚这雪下得不错老夫就想请太上皇出来赏赏雪喝喝茶,顺便”
思汗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
“顺便把这京城里的垃圾一次性扫个干净。”
垃圾。
这两个字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朱祁镇的脸上也抽在在场所有叛军的心上。
原来在思汗眼里,他们这群处心积虑、拿命去搏的“复辟功臣”不过就是一群等着被清扫的垃圾。
“你……你拿朕做饵!”
朱祁镇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故意放朕出来,故意让我们集结,就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
“宾果。”
思汗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
“太上皇终于聪明了一回。可惜啊,晚了点。”
“不!这不可能!”
朱祁镇猛地抱住脑袋痛苦地嘶吼起来。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的复辟大计在对方眼里竟然只是个笑话!
他不相信自己这个真龙天子会被一个臣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是皇帝!我是天命所归!我有石亨的几千死士!我有”
“你有什么?”
思汗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御案上。
“啪!”
一声脆响茶杯碎裂茶水四溅。
随着这声脆响奉天殿四周那原本紧闭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哗啦啦——”
无数支黑洞洞的枪口象是死神的眼睛,密密麻麻地从窗户里伸了进来对准了大殿中央的每一个人。
紧接着,大殿门口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踏!踏!踏!”
那是铁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沉重,肃杀带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涌入大殿。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就象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而在锦衣卫的最前方马顺按着刀柄大步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禀公爷!”
“殿外叛军已被神机营包围!缴械投降者三千,负隅顽抗者已尽数格杀!”
“京城九门已封徐有贞、石亨、曹吉祥之九族,皆已拿下听候发落!”
轰!
这几句话就象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碎了朱祁镇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他身体晃了晃象是一个被抽掉了骨架的皮囊,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那一身原本威风凛凛的衮龙袍此刻象是一块破抹布一样裹在他身上显得是那么的滑稽那么的可笑。
输了。
彻底输了。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博弈这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他朱祁镇就是那只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无可救药的老鼠。
“不……不……不可能……”
朱祁镇两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象是失了魂一般。
他看着坐在龙椅上重新端起另一杯茶的思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种绝望和崩溃,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象是一个被玩坏了的玩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剧本……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