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程随背对着浴室方向,端坐在粉色圆形大床的边缘,姿势僵硬得象一尊雕塑。
他甚至不确定绘梨衣进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关上那扇磨砂的玻璃门。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混杂着沐浴露甜丝丝的香气,一点点侵占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程随突然想到前世看到的网上段子,屌丝们追求女生,总是会被女神一句“我去洗澡了”或者“我去吃饭了”打发走。
但屌丝总以为女神是真的去吃饭了,于是在屏幕前等啊等,等到最后结果女神头像灰了,屌丝们还会以为是女神累了,而不是对方懒得搭理自己。
程随突然恶意的想到,东京和国内的时差不大,现在还在高三的路明非此刻是不是在等陈雯雯的消息。
程随突然又想到东京不太热这首歌,这首歌大概讲的就是这么一个男孩的故事。
但绘梨衣不是那种会用言语和潜台词钓着别人的女孩。
她的心思干净得象一张从未被染色的白纸。
所以当她说要去洗澡的时候,下一秒就已经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动作自然得不带一丝一毫的忸怩。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一阵,然后渐渐平息。
程随听到了女孩走进浴缸时,身体带起的水流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淅。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狂暴的雨点狠狠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没。
街面上最后几个晚归的人也打着伞,在积水中匆匆跑过,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绿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固执地变换着单调的颜色。
在这种背景音的衬托下,女孩身体没入水中时那轻微的响动被无限放大,清淅地传进程随的耳朵里。
他又想到了以前看日剧时了解到的一个习俗。
据说很多日本家庭会共用一缸泡澡水,按照家庭地位的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泡。
程随至今也无法理解这种习俗存在的意义。
即便是在泡澡前会先将身体冲洗干净,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浸泡在别人使用过的洗澡水里。
就在他的思绪越飘越远,快要想到宇宙起源的时候,一道电光猛地撕裂了浓重的乌云。
刹那间,远处的东京塔被照得雪亮。
现在是2008年,后来闻名于世的东京天空树还未建成,东京塔依旧是整个日本最高的建筑。
几秒钟后,沉闷的雷声才姗姗来迟。
“轰隆—
”
巨响震得整栋老旧的旅馆都在微微颤斗,窗户玻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也就在这一刻,房间里的灯光闪铄了两下,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浴室里传来了绘梨衣一声短促的惊呼。
程随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浴室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们现在是被全东京的势力通辑的亡命之徒,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这家情人旅馆的顶楼套间,虽然在装修上远不如五星级酒店奢华,但浴室的空间却大得惊人,几乎达到了总统套房的标准。
也许是情侣们总喜欢在浴室里做些增进感情的活动,这里的空间大到甚至可以摆下一张标准的斯诺克台球桌。
程随的速度极快,直到身体撞开那扇没有锁的浴室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绘梨衣正在洗澡。
于是在冲进门的瞬间,他猛地闭上了双眼,只是将查克拉扩散出去,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浴室里静悄悄的。
没有敌人,没有杀气。
只有温热的水汽和女孩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程随才听到一声轻轻的满足赞叹。
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只是一声悠长而舒缓的呼吸,带着孩童般的惊奇与喜悦。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安全后,才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
浴室的灯同样熄灭了,但窗外都市的霓虹,通过没有拉上窗帘的巨大玻璃窗,为这片黑暗的空间提供了朦胧的光源。
浴缸里的水轻轻荡漾着,水面上堆满了厚厚的肥皂泡沫,在窗外五彩斑烂的灯光映照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
绘梨衣就坐在这片梦幻的泡沫海里。
她的整个身体都埋在泡沫之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那只从源氏重工带出来的黄色小鸭,正在她的脑袋边上悠闲地飘来飘去。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景色里,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程随的闯入。
按理说这种时候程随应该立刻识趣地退出去。
可当他的视线顺着绘梨衣的自光望向窗外时,整个人也怔在了原地。
东京塔亮着灯。
在那道撕裂夜空的闪电之后,它仿佛被彻底点燃,通体散发着温暖的橘红色光芒。
2008年的东京,是整个东亚最繁华的超级都市,它依靠虹吸全日本的资源野蛮生长,城内寸土寸金,无数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而理性的白色光芒。
而东京塔,是这幅巨大而冰冷的城市油画中最醒目的一抹暖色。
它就象一根被竖立在东京的巨大蜡烛,用自己的光和热,为这座钢铁森林带来了一丝人间的温暖。
这一幕,美得让人有些恍惚。
程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圣经》里的故事。
人们把砖石烧透,用石漆当作泥灰,在古老的巴比伦平原上,建起了一座想要通往天堂的巨塔。
从那以后,任何在荒原上迷路的人,只要抬头眺望,总能看见那座灯火通明的塔,那里昼夜不息地响着钉锤敲击的声音,是所有人的归宿与道标。
“想去那里玩。”
绘梨衣伸出纤细的手指,蘸着水汽,在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玻璃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汉字。
程随看着那行字,点了点头。
“好,明天带你去。”
他的声音很轻,象是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宁静。
“你先洗,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在房间的灯光再次亮起之前,程随转身离开了浴室,动作迅速,甚至带上了一丝狼狈。
直到浴室的门在身后合上,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绘梨衣为了能更好地在玻璃上写字,从满是泡沫的浴缸里稍稍坐直了身体。
女孩白淅的上半身,就在那一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走廊里传来老板娘略带沙哑的道歉声。
她正挨家挨户地解释,说是因为刚才的雷暴天气,导致店里的老旧变压器跳闸了,维修师傅马上就到,很快就能恢复供电。
有光着膀子的客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程随听不懂的日语。
但从那不耐烦的语气和愤怒的表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程随没有理会这些混乱,他快步下楼,在街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两个加热好的饭团,一些包装可爱的零食饮料,还有一罐被特地温热过的牛奶。
这罐牛奶是他临时起意买的。
他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说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有助于睡眠。
等他提着塑料袋匆匆回到房间时,绘梨衣已经洗好了澡。
女孩只在身上裹了一条白色的浴巾,正侧躺在那张巨大的粉色圆床上,两条修长笔直的腿随意地交叠着。
浴巾的边缘堪堪遮到大腿根部,青涩却已初具规模的身体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她旁若无人地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她的小本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对于一个正常的年轻男性来说,拥有着怎样惊人的杀伤力。
程随走过去,随手拉起床上那床薄薄的被子,盖在了绘梨衣的身上,将那片诱人的春光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才把手里的零食和饮料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买了些吃的,还有加热过的金枪鱼饭团。”
说完,他便不再看床上的女孩,转身走进了浴室。
绘梨衣好奇地眨了眨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过那个塑料袋,好奇地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她拿起一个三角形的饭团,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包装好的食物。
她学着包装袋上的图标,笨拙地撕开包装,然后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便利店的速食饭团,味道自然比不上源氏重工那些顶级大厨精心烹制的料理。
但这种新奇的体验,却让绘梨衣感到无比的满足与快乐。
连带着那平平无奇的饭团似乎也变得异常美味起来。
很快,程随也洗漱完毕,穿着干净的t恤和长裤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上床,而是拉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也拿起一个饭团,沉默地吃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静。
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被被子裹得象个蚕宝宝。
一个坐在椅子上,姿态端正。
他们沉默无言地啃着手里味道寡淡的饭团,只有窗外滂沱的雨声,在为这幅奇特的画面充当着背景音乐。
忽然,一股清新的木质香气飘了过来。
程随抬起头,不知何时,那个只裹着浴巾的女孩已经从床上爬了过来,跪坐在他的面前。
她仰着小脸,绯红色的眼瞳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手里举着那个寸步不离的小本子。
“绘梨衣要吹头发。”
程随这才注意到,女孩那头漂亮的绯红色长发还是湿漉漉的,发梢的水珠正滴落在地毯上。
他放下手里的饭团,从椅子上站起来,示意她坐下。
绘梨衣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也随之弯成了两道小小的月牙。
其实她自己是会吹头发的。
但在源氏重工的时候,程随第一次帮她吹头发时那种温柔又舒服的感觉,让她记忆犹新。
所以她特地等到程随洗完澡出来,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吹风机单调的嗡鸣声很快在房间里响起。
程随站在她的身后,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丝,认真地帮她吹着头发。
窗外,是风雨交加的东京长夜。
室内,是温暖明亮的灯光。
女孩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安静地享受着头顶传来的温暖气流和轻柔抚弄。
这一刻的场面,和谐又融洽,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很久。
久到足以跨越时间,直至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