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嘶吼尚未完全落地,苏烬宁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扯过那床发霉的丝绒帷幔死死捂住口鼻。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气浪并没有掀翻屋顶。
“嗤——”
那声音不像是火药引燃的暴烈轰鸣,倒像是高压锅泄气时的尖啸。
只见那具“女尸”隆起的腹部并没有炸开,反而是那道狰狞的缝合线像被腐蚀般迅速融化,紧接着,那铁床四周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缝隙里,瞬间喷涌出数道浓黄色的烟雾。
这味道……苦杏仁混着烂洋葱,还得加点陈年下水道的沼气。
不是雷火弹,是“闭气散”的高阶版——神经毒气。
“屏息!”苏烬宁只觉得喉咙一阵辛辣刺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飙。
这沈家为了防盗墓贼,还真是在化学武器上下了血本,这种浓度的毒烟,只要吸入一口,别说肺叶子,估计脑浆都能给你煮熟了。
视野迅速变得模糊,那黄烟带着令人窒息的颗粒感,像是一堵实体的墙压了过来。
“呛啷!”
一声清越的金属颤音在耳畔炸响,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紧接着,苏烬宁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后拽去。
萧景珩这厮不仅没跑,反而迎着毒烟喷涌的方向跨了一步。
他手中的长剑并非刺向敌人,而是裹挟着一阵凌厉的剑气,狠狠劈向了密室上方那根用来输送空气的青铜通风管!
“当——咔嚓!”
原本只有手臂粗细的通风口被这一剑硬生生削去半截,露出了外面漆黑的风道。
紧接着,一股强劲的穿堂风呼啸着灌入,巨大的气压差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些原本要扩散全屋的黄色毒烟硬生生压回了墙角,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气旋。
“这物理学得不错啊,伯努利原理都用上了。”苏烬宁在心里给这位兼职校尉点了个赞,顺势借着他的力道滚到了通风口下方的气流死角。
新鲜空气涌入肺叶,那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灼烧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还没等她那口气喘匀,一道黑影如同附骨之疽般从侧面阴影里窜了出来。
不是从门口,而是从那个刚刚开启的暗门后方。
来人身形佝偻,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手里甚至还抓着一把用来扫地的秃毛扫帚——这造型,哪怕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活脱脱一个负责打扫别苑厕所的粗使婆子。
但那双眼睛不对。
那是一双淬了毒的眼睛,眼白布满红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透着一股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疯狂。
“律母血祭……拿来!”
那婆子嘶吼着,声音粗砺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她手中的扫帚猛地一抖,那原本用来扫灰的竹枝瞬间炸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两把寒光闪闪的峨眉刺,直取苏烬宁的咽喉!
这一招又快又狠,完全不讲武德,甚至没有任何花哨的前摇动作,就是纯粹的杀人技。
苏烬宁此时背靠墙角,避无可避。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个练家子,第一反应也是格挡或者闪避。
但苏烬宁没有。
她站在原地,甚至还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就像是主动把脖子送上去给对方捅似的。
那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峨眉刺尖端距离苏烬宁的颈动脉只剩半寸——
就在这时,苏烬宁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猛地挥出。
没有暗器,没有毒针,只是一蓬看起来脏兮兮、黑乎乎的粉尘。
那是她在井口检查尸油时,顺手刮下来的、混杂了幽蓝鬼火余烬和高浓度尸毒的“井沿垢”。
“滋啦——”
粉尘接触到那婆子双眼的瞬间,发出了类似滚油泼进冷水的爆响。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几乎刺穿耳膜。
那婆子手中的峨眉刺哐当落地,双手死死捂住眼睛,整个人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虾米一样在地上疯狂打滚。
那不是普通的石灰迷眼,那是尸毒入目,仿佛有无数只火红的蚂蚁正在眼球表面疯狂啃噬。
苏烬宁冷漠地看着这一幕,顺手拍了拍掌心残留的灰:“既然喜欢玩‘血祭’,那就先祭祭你这对招子。”
她蹲下身,一把揪住那婆子花白的头发,强迫对方抬起头。
那张脸易容得极好,满脸褶子,甚至还有几块老人斑。
但此刻因为剧痛扭曲,面具边缘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保养得宜的白皙皮肤。
“沈昭仪,这身保洁阿姨的spy,给差评。”苏烬宁手指扣住对方的下颌骨,语气凉凉的,“说吧,那口井填了,你打算把这一别苑的烂摊子往哪藏?”
沈昭仪虽然双眼已瞎,两行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但那股子疯劲儿却丝毫不减。
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沾着血沫的牙齿,笑得比鬼还难看:“藏?哈哈哈哈……为什么要藏?那是功德!那是通往长生大道的铺路石!”
“那些孩子……那些拥有极阴命格的孩子……”她一边喘息一边狂笑,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他们的血肉炼成的丹药,比黄金还珍贵!只要吃了它,只要吃了它我就能永葆青春,我就能永远坐在那个位置上!”
苏烬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虽然在末世见惯了吃人的勾当,但这这种为了所谓的“美颜养生”就把活生生的孩子当药渣用的行为,还是恶心得让人想当场给她做个开颅手术,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全是蛆。
“长生?”
一直站在通风口下方的萧景珩缓缓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那股慵懒劲儿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膝盖发软的绝对压迫感。
他并没有特意拔高音量,但那个低沉的嗓音在密室里回荡时,连空气里的尘埃仿佛都凝固了。
“用朕的大邺子民炼丹,沈氏,你这长生路,怕是走到头了。”
他抬手摘下腰间那块属于“校尉”的腰牌,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里。
火光吞噬木牌的瞬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通体莹润、雕刻着五爪金龙的玉印。
“禁军何在!”
这四个字一出,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地下炸响。
原本守在外围的那些玄甲卫,此刻像是得到了某种解除封印的指令,那整齐划一的拔刀声透过层层石壁传了进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沈昭仪听到这声音,原本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那双瞎了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景珩的方向,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抖动起来:“皇……皇上?!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后明明说你还在……”
“还在温柔乡里当个昏君?”萧景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死老鼠,“不好意思,朕偶尔也得出来兼职当个捕快,抓抓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虫。”
“传朕口令,西山别苑上下,鸡犬不留。所有涉案人员,就地格杀,不用审了,朕嫌脏。”
这一道必杀令,断绝了沈昭仪最后的一丝侥幸。
她那张扭曲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决绝,上下牙关猛地一合,就要咬碎藏在后槽牙里的蛇毒蜡丸。
“咔擦!”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苏烬宁的手比她更快。
在沈昭仪牙齿用力的前一秒,她精准地卸掉了对方的下颌骨。
“想死?经过医生同意了吗?”苏烬宁嫌弃地甩了甩手,看着沈昭仪大张着嘴、口水横流却发不出声音的狼狈模样,“你肚子里这堆烂事儿还没吐干净,阎王爷那儿暂时不收你。”
她不想再看这张令人作呕的脸,直接伸手探入沈昭仪那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襟。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触感很奇怪,滑腻、冰冷,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粗糙颗粒感,就像是……那是摸到了谁的手臂内侧皮肤。
苏烬宁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册子。
封皮并不是纸,也不是寻常的羊皮,而是一种呈现出诡异灰白色的材质。
对着昏暗的灯光一看,那封皮表面竟然还有极其细微的毛孔纹理,甚至在书脊的位置,还能看到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人皮书。
苏烬宁强忍着把这东西扔出去的冲动,翻过封底。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赫然盖着一枚鲜红的印章——那印章虽然有些模糊,但那独特的“九龙戏珠”纹样,分明就是萧氏皇族失踪多年的先皇密印!
这就是《凰诏真经》的下半卷。
不是藏在什么金丝楠木匣子里,而是被人贴身藏在这件充满了汗臭味的粗布衣服里。
“原来所谓的真经,真的需要‘人’味。”苏烬宁冷笑一声,刚想翻开看看里面到底记载了什么妖魔鬼怪的内容。
就在这时,两名禁军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架起了沈昭仪,准备将她押解出去。
路过苏烬宁身边时,原本已经下巴脱臼、无法言语的沈昭仪,突然停下了挣扎。
她那张松弛的脸皮诡异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低沉、嘶哑,仿佛来自腹腔深处的声音,幽幽地飘进了苏烬宁的耳朵里:
“你以为……你赢了?”
那是腹语。
沈昭仪那双瞎了的眼窝正对着苏烬宁手中的人皮书,嘴角极其怪异地向两边扯开,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那不是真经……那是钥匙。开启太后寝宫……‘修罗杀阵’的钥匙……哈哈……哈哈……”
那笑声断断续续,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苏烬宁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残卷。
原本灰白死寂的人皮封面上,那些用朱砂书写的文字,此刻竟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随着她掌心体温的传递,那些字迹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干涸的暗红色,正一点点变得鲜艳、湿润,最后竟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暗红,仿佛有新鲜的血液正要从那人皮的毛孔里渗透出来。
更诡异的是,在那深红色的字迹上方,竟然升腾起了一层极其细密的、带着淡淡腥甜味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