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细密的水汽在惨绿的月光下蒸腾,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甜香。
苏烬宁只觉得掌心一阵滑腻,那本名为《凰诏真经》的残卷仿佛活了过来,它在微微发热,像是一块刚从活体上剥离下来的组织。
那股甜香钻入鼻腔的瞬间,苏烬宁的大脑警铃大作。
这种气味她太熟悉了,在末世那种环境下,凡是闻起来带甜味的气体,百分之九十都是能让人在极度亢奋中脑干坏死的致命毒剂。
“退开!都把口鼻捂死!”
苏烬宁厉喝一声,甚至没时间去解释。
她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身侧青鸢的腰带,指尖熟练地一勾一挑,在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原本挂在她腰间的皮囊水壶已经落入了苏烬宁掌中。
她拔掉塞子,没有任何犹豫,将那一壶冰凉刺骨的昆仑泉水对着人皮经卷狠狠泼了下去。
“滋——”
像是滚烫的烙铁被丢进了冰桶,那本残卷上瞬间爆发出大量青色的烟雾。
这种视觉上的冲击极其诡异:原本如鲜血般流动的暗红文字,在接触到冷水的刹那,仿佛被某种低温强行冻结,颜色由红转青,最后竟呈现出一种死人指甲盖般的灰蓝色。
“呕……”
空气中那种甜香被一种类似于高度浓缩的烂咸鱼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取代。
距离苏烬宁最近的几名律卫,明明已经按照指令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可那青烟似乎有着极强的渗透力。
只见他们先是眼球瞬间布满红血丝,紧接着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被砂纸摩擦过的干呕声。
“嘭!嘭!”
接连几声闷响,那几名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壮汉,竟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这么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四肢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口中溢出混杂着暗红色血块的白沫。
“主子小心!”青鸢虽然也被熏得脸色发青,但还是强撑着拔剑护在苏烬宁身前。
苏烬宁眉头紧锁,这玩意的杀伤力远超她的预估。
她一边用剩下的半壶水打湿了一块手帕捂在脸上,一边死死盯着那本在水中浸泡后的经卷。
这种化学反应显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一种极端暴力且自毁式的防盗机制。
如果不是她这种在废土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异类,换做任何一个想探究真经秘密的古人,此时恐怕已经在那阵甜香里含笑九泉了。
“萧景珩!封死出口!别让这烟散出去!”苏烬宁隔着手帕大喊。
站在风口处的萧景珩眼神一凛,他显然也看出了这青烟的霸道。
他手中的玄铁长矛猛地扫过地上的火盆,火星四溅中,他沉声下令:“禁军听令!西山别苑方圆百米,哪怕是一只苍蝇飞出去,我也要你们的脑袋!封喉,清场!”
禁军的执行力在这种时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沉重的甲胄碰撞声迅速向外围扩散。
苏烬宁没心思去管那些中毒的律卫,她的目光锁定在手中那本经卷的夹层上。
由于刚才的剧烈反应,人皮残卷的边缘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翻卷。
她从靴筒里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指尖微颤,精准地切入了那层已经碳化的表皮。
“刺啦——”
一声轻响,苏烬宁从那层半透明的人皮夹层中,挑出了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磁针。
这针大约有三寸长,在微弱的火光下泛着一种幽幽的冷芒。
苏烬宁托起掌心,试图观察这枚针的平衡点。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枚针在没有任何外力牵引的情况下,在她的掌心剧烈抖动起来,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嗡嗡”声。
它像是被某种磁场所吸引,针头疯狂地旋转了几圈后,死死地定格在一个方向。
苏烬宁顺着针尖指向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皇城的西北方。
如果她没记错,按照那个方位的经纬度推演,那里只有一座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建筑——冷宫。
也是她苏烬宁重生归来、曾经被当作弃子关押了整整三年的地方。
“回旋镖吗?”苏烬宁低声嘀咕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她就知道,这老天爷把她扔回这鬼地方,绝对不是让她来玩宫斗升级流的,这分明是个闭环的死局。
就在苏烬宁准备将磁针收起时,后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是被架在两名禁军中间的沈忠。
这位曾经权倾一时的统领,此时此刻不仅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自觉,反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声音在那满是毒雾和尸臭的密室里回荡,阴森得让人脊背发凉。
“哈哈哈哈……苏烬宁!萧景珩!你们以为找到了真经?你们以为抓住了本将?”
沈忠那双被血污糊住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烬宁,眼神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引子已经点燃了,你们这群凡夫俗子,根本不知道迎接你们的是什么!药引已绝,大局已定!大邺的江山,该换个主子坐坐了!”
苏烬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这种台词通常出现在反派临终前的谢幕演出里,而这往往意味着,对方已经启动了某种不可逆转的自毁装置。
“拦住他!”苏烬宁大喝。
然而已经迟了。
沈忠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处传出一声细微的清脆破裂声。
那是藏在后槽牙里的“瞬死毒丸”。
这种死法在影卫界很流行,但像沈忠这种层级的大将,通常是极度惜命的。
他既然选择自裁,只能说明他背后那个计划,比他的性命重上一千倍。
“噗——”
一大口黑红色的浓血从沈忠口中喷溅而出。
由于苏烬宁正蹲在他前方不远处研究磁针,这股带着浓烈腥气和腐蚀性毒素的血迹,避无可避地洒在了她那一身雪白的皇后常服裙摆上。
原本洁白的缎面瞬间被染红,并在毒素的侵蚀下发出一阵细微的焦灼味。
沈忠的身躯像是一截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砸在石板地上。
他在彻底断气前,用最后一点力气,沾着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那形状,像极了一只正在浴火的凤凰。
“该死。”萧景珩快步走上前,一脚踢开沈忠的尸体,眉头紧锁地看向苏烬宁,“没事吧?”
苏烬宁站起身,嫌弃地看了看自己那身被毁掉的衣服。
她没时间心疼这件昂贵的蜀锦,脑子里全是沈忠临终前那句“药引已绝”。
药引?
林墨!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苏烬宁心中的迷雾。
林墨不仅是药王谷的传人,她那一身特殊的血液,对于研究各种奇毒和邪术的人来说,本身就是世间最顶级的“药引”。
“青鸢,走!立刻回坤宁宫!”苏烬宁转头就走,步伐快得惊人,甚至带起了一阵风,“快!马车不要了,骑马!”
萧景珩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对着身后的禁军比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随手解下一匹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对着苏烬宁喊道:“上来!”
深夜的京城街道空无一人,唯有急促的马蹄声碎了一地的月光。
苏烬宁紧紧贴着萧景珩的后背,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坤宁宫那个看似平静的后院。
林墨那性格,倔强得像头驴,如果真有人去抓她,她绝对不会乖乖就范。
当两人带着一身寒气和浓烈的血腥味冲进坤宁宫大门时,苏烬宁的心脏猛地沉到了谷底。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不属于夜晚的寝宫,而属于一片荒废的坟场。
原本负责值守的太监和宫女全都不见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草药香味——那是林墨平日里用来驱虫的特制熏香,但此时此刻,这香味里夹杂着一丝极不和谐的铁锈味。
“林墨!”
苏烬宁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
“吱呀——”
沉重的宫门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屋内一片狼藉。
紫檀木的书架被推倒在地,无数珍贵的古籍散乱一地,有的甚至被撕成了碎片。
原本摆放整齐的各种药罐碎了一地,五颜六色的药粉铺满地板,在那惨白的月光映射下,透着一种荒诞的凄凉。
苏烬宁的目光迅速在屋内搜寻。
在药柜最下方的角落里,她找到了林墨视若珍宝的那个玄铁药箱。
箱子歪斜地倒在地上,里面的金针和药刀散落一地。
苏烬宁快步走过去,指尖触碰到箱盖时,感觉到一阵粘稠的潮湿。
她将箱盖翻了过来。
在箱盖内侧那块平滑的精铁板上,刻着一个带血的“慈”字。
那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痕迹,字迹扭曲,每个笔画的末尾都带着长长的血迹下拖。
可以想象,林墨在被拖走的前一秒,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才留下了这个关键的信息。
“慈安宫。”萧景珩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皇太后。”
苏烬宁死死盯着那个血字,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愤怒像是一团冷火,在她的血管里疯狂燃烧。
沈家、沈昭仪、沈忠……这些人都只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执棋者,竟然是那位坐在慈安宫里,整天吃斋念佛、一副慈悲心肠的皇太后。
“系统,开启‘末世之眼’。”苏烬宁在脑海中下达了指令。
尽管她知道,每次动用这个异能都会消耗她大量的生命力,甚至会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像个死人一样陷入昏迷,但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必须知道林墨到底经历了什么,必须知道那些人把她带到了哪里。
左眼眶内再次传来那种熟悉的灼烧感,视野瞬间变红,周围的景物开始在视网膜上扭曲重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末世之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溯林墨被掳走的过程。
视线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重重的宫闱,最后定格在了一张摊开在暗红色长案上的明黄绢帛上。
那是……一份太后的懿旨。
苏烬宁强忍着大脑快要炸裂的剧痛,将视距拉到极限。
在那份字体端庄、却透着森然杀气的懿旨上,她看清了最后的内容:
“……医女林氏,勾结逆党,祸乱后宫,着于三日后午时,于慈安宫前,行千刀万剐之刑,以儆效尤。”
苏烬宁的瞳孔骤然放大。
落款的日期,赫然是三日后。
这是一场预谋好的处刑,也是一个专门为她苏烬宁挖掘好的巨大陷阱。
对方根本不打算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把刀架在了林墨的脖子上,微笑着问她:
“你,救还是不救?”
苏烬宁闭上眼,异能透支带来的后遗症让她一阵眩晕。
她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左脸颊缓缓流下,不用摸也知道,那是异能反噬导致的血泪。
“三日后。”苏烬宁睁开眼,声音嘶哑,却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决绝。
她转过头,看向正一脸担忧盯着她的萧景珩。
“萧景珩,你说……如果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大邺最尊贵的女人的那层皮给扒了,这天下人会怎么看?”
萧景珩看着她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并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只是缓缓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揩去了她眼角的血。
他的动作很温柔,眼神却比这寒冬的夜色还要冷酷。
“你想做什么,朕都陪你。”
苏烬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那团已经干涸的、属于沈忠的血迹。
沈忠说,引子已经燃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把这把火,直接烧到慈安宫的正殿里去。
她弯下腰,从凌乱的药粉堆里,捡起了一枚林墨遗落的金针。
金针在指尖转了一圈,带起一道细微的弧度。
“既然太后娘娘想玩‘血祭’,那我也该给她老人家回一份大礼。”
苏烬宁抬起头,看向慈安宫所在的方向。
那里虽然漆黑一片,但她仿佛已经能嗅到,在那层重重幕帘之后,正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死人味。
“青鸢,去把本宫那套压箱底的大红色凤袍取出来。”
苏烬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正殿里回荡,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感,“既然三日后有一场好戏,本宫若是不盛装出席,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的一番苦心?”
那一夜,坤宁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苏烬宁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金针,眼神穿透了浓重的夜色。
而她,将亲手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