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粘稠的、像是某种节肢动物在枯叶上爬过的窸窣声,隔着三十里的地皮,顺着末世之眼烧出的灼热感,直挺挺地钻进苏烬宁的耳膜——耳道深处嗡鸣不止,仿佛有细砂在鼓膜上反复刮擦。
她猛地攥紧了袖口,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感总算把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拽回了现实;指尖下粗粝的云锦暗纹刮着皮肤,而袖口内侧,一星未干的灰烬正随着脉搏微微发烫。
太庙广场上的余火还在跳动,那股子人蛊被烧焦的臭味像是在空气里扎了根,熏得人心慌——焦糊里翻出甜腻的腐肉气,又裹着青砖熔融后特有的硫磺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灰渣。
苏烬宁抬眼看向那群还在瑟瑟发抖的文武百官,心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消散——皇陵那边要是出了事,这大邺的祖坟冒的可就不是青烟,而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毒烟了。
头上的九凤朝阳冠重得像个五斤沉的铁砣子,压得她脖子僵硬;金丝垂珠在眼前晃出细碎冷光,每一次眨眼,珠子便撞上睫毛,发出极轻的“嗒”一声脆响。
她侧过头,对一旁惊魂未定的礼部尚书开了口,声音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片:“尚书大人,今日太庙受邪祟蛊扰,惊了祖宗清梦。本宫身为皇后,若不即刻亲赴皇陵补行祭仪,这大邺的龙脉怕是要生变。”
老尚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那一地黑灰,哪敢说个“不”字,点头如捣蒜;汗珠顺着法令纹滑进嘴角,咸涩中泛着灰烬的苦。
青鸢最是机敏,不等吩咐,已悄然招手命人备下了三牲九礼。
苏烬宁转过身,正对上萧景珩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这位大爷依然没个正形地靠在御座上,指尖摩挲着那枚玄铁棋子,玄色龙袍的袖口还沾着几粒刚才震碎的石屑——石粉簌簌落在他腕骨上,像一层薄薄的、冰冷的霜。
“皇后倒比朕更急着见先帝。”萧景珩嗓音慵懒,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眼神像是一钩细丝,在她袖口残留的灰烬上绕了一圈,“这龙靴还没干透呢,又要去蹚皇陵的冷水?”
“先帝爷在底下住得不踏实,臣妾这当儿媳的,自然得去烧把火,暖暖地气。”苏烬宁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压根没等他准奏,拎起那沉得要命的凤袍下摆,转身就走;裙裾扫过青砖缝里未熄的余烬,腾起一缕带着焦香的青烟。
在末世混久了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boss开怪前,能抢先手绝不逼逼。
三十里的路程,在马车的颠簸中飞速掠过。
苏烬宁靠在车壁上,左眼那股子硫酸泼过般的灼痛还没消停;眼皮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跳动,视野边缘泛起锯齿状的金边。
她能感觉到,这种“超支”使用异能的副作用正在疯狂抽取她的生命力,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子脱力后的酸软——手指搭在车窗木棱上,连最轻微的震颤都清晰可辨,仿佛骨头缝里灌满了融化的铅。
“主子,到了。”青鸢低声提醒,顺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朴的青铜罗盘。
皇陵地宫的入口像是一只巨兽张开的森森白骨大口,冷风打里面灌出来,激起苏烬宁一身鸡皮疙瘩;那风刮过脖颈时,竟带着地下深处渗出的、湿漉漉的铁锈味,混着陈年朱砂的辛烈,直冲鼻腔深处。
那风里带着股陈年朱砂的辛味,还掺着点湿漉漉的霉气——霉味底下压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凝固血块的甜腥。
青鸢走在斜前方,手里那罗盘的指针跟抽了风似的转个不停;铜盘边缘磕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心跳失序。
苏烬宁知道,这丫头那“前朝遗孤”的身份不是白给的,青氏一族祖传的辨穴手段,在地宫这种地方就是人形gps。
“往左,这道砖是虚的。”青鸢压低声音,指尖在湿滑的石壁上轻轻一划;指尖传来苔藓滑腻的凉意,和砖缝里沁出的、微带黏性的寒水。
两人绕过几个九曲十八弯的甬道,一道无铭石门横亘在眼前。
那石门严丝合缝,门缝里正往外沁着一股子暗红色的水渍,看起来像是在流血,闻起来却是极浓的朱砂味——那红渍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油亮的、不祥的暗光,指尖凑近,能嗅到朱砂粉混着地底阴气蒸腾出的、令人舌根发麻的微苦。
苏烬宁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刺骨的石面,末世之眼猛地一缩。
一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央,那口棺材里的金线正像一条苏醒的毒蛇,顺着墓道直射天穹。
“开门。”苏烬宁咬牙挤出两个字,左眼已经渗出了一丝血痕;温热的液体顺着颧骨滑下,滴在凤袍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铁腥味的湿痕。
青鸢不敢耽搁,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细窄的匕首,刀尖在凹槽内轻轻旋了半圈——石门缝隙骤然迸出三道金线,如活蛇般缠上刀身,却被她腕部一抖震得寸寸崩断。
“轰隆隆——”
沉重的石门摩擦声震得人牙根发酸,大量沉积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苏烬宁咳了几声;灰雾钻进喉咙,激起一阵干呕,舌尖泛起浓重的土腥与陈年纸灰的涩味。
石室中央,果然停着那口梦境中的朱漆棺椁。
那红色太鲜艳了,像是刚刚涂上去的活人血,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金色的律令符文——金纹在火把跳跃的光影里明明灭灭,仿佛正随某种隐秘心跳缓缓搏动。
“这不是大邺的制式。”青鸢凑近瞧了一眼,眉头紧锁,“这些符文……倒像是用来封印什么大凶之物的。”
苏烬宁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包还没用完的“律碑灰粉”——这灰是太庙余烬混着律碑残屑碾的,专克阴邪符箓,烧人蛊时她就试过三次。
这玩意儿既然能烧化太庙的人蛊,想必也能对付这上面的邪性。
她扬手一撒,灰粉落在棺沿上,原本金光流转的符文像是遇到了强酸的冰块,发出“嘶嘶”的声响,瞬间消解得无影无踪;灰雾腾起时,竟蒸出一缕极淡的、类似烧灼生肉的焦香。
“起。”
两人合力推开厚重的棺盖。没有意料中的腐臭,也没有白骨累累。
棺材底静静地躺着一卷泛黄的羊皮手札,还有半卷看起来一扯就会碎的竹简——竹简边缘毛糙如锯齿,指尖拂过,簌簌落下细小的褐黄色碎屑,带着千年朽木特有的、微酸的粉尘气。
苏烬宁指尖发颤,捡起那份手札,只看了一眼,心底就升起一股子钻心的凉气。
那是先帝的笔迹,字迹潦草,透着股临死前的癫狂。
上面写着,当年为了压制前朝那些杀不绝的乱党,他竟然默许沈家以“律蛊”这种阴邪东西作为大邺律法的隐形根基。
所谓的《安民律》,底层逻辑竟然是用蛊毒来控制臣民的潜意识,顺者昌,逆者蛊发身亡。
“以嫡血为引……”苏烬宁喃喃重复着,脑子里像是进了一根搅屎棍,乱成了一锅粥。
她忽然想起萧景珩每次见她左眼渗血,指尖总会无意识摩挲袖口内侧——那里,似乎有道极淡的朱砂胎记轮廓。
而青鸢昨夜查族谱时,曾低声念过一句:“青氏嫡脉,血沁朱砂。”
还没等她回过神,左眼那种被烈火焚烧的剧痛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一次,画面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也比任何一次都要令人绝望。
漫天风雪抽打摘星楼琉璃瓦,碎冰簌簌滚落。
萧景珩立于飞檐之巅,金边黑袍猎猎如墨云翻涌。
他垂眸看着手中玄铁针匣,暗红血珠正顺着匣底夔龙纹路蜿蜒而下,在纯白雪地上砸出一个个细小的、沸腾的坑洞。
脚下女子披散长发被风撕开,露出颈侧一道朱砂色的、与苏烬宁左眼伤痕形状完全一致的旧痕。
她抬起脸——没有泪,没有恐惧,只有一双空荡荡的眼眶,里面缓缓浮起苏烬宁此刻正攥着竹简的右手。
“唔!”
苏烬宁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左眼,冷汗瞬间浸透了脊背上的衬衣;左臂肌肉不受控地痉挛,指尖深深掐进右臂皮肉,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迅速泛白的凹痕。
那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宝库。
这具空棺,还有这半卷真经,压根不是她翻盘的终点,而是一个精心布置了二十年的诱饵。
她以为自己是在逆袭,却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踏入那场以血脉为代价的清算现场。
地宫深处的水滴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倒数着她仅剩的清明——滴答、滴答、滴答,水珠坠入下方幽暗的积水,漾开一圈圈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涟漪。
回宫的路上,苏烬宁一直藏在斗篷底下的手,始终紧紧攥着那半卷竹简,指尖用力到发白;竹简粗糙的断口刮着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竹屑,黏腻而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