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卯时的太庙广场被一层薄薄的青雾笼罩,空气里弥漫着祭祀用的松柏香——冷冽的松脂气息裹着微苦的柏子焦香,像无数细针扎进鼻腔黏膜,后调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吸进去肺管子都要结一层霜。
苏烬宁踏上最后一级汉白玉台阶,脚底板传来一阵透骨的凉意——那寒气不是浮于表面,而是顺着足心涌泉穴钻入筋络,像有冰水在骨头缝里缓慢游走。
这一身行头重得要死,特别是头上那顶九凤朝阳冠,压得她颈椎咔咔作响,感觉脖子上顶的不是黄金,是一套首付房款。
她稳住身形,目光扫过台下乌压压的百官——视线掠过一张张惨白浮油的脸,瞳孔在晨光里缩成细线,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青雾折射出的虹彩残影。
刑部尚书和工部侍郎这两个老登,正缩在人群里挤眉弄眼,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汗珠滚落时拉出细亮的银丝,在冷风里迅速变凉、绷紧,最终啪地碎在领口官袍的暗金云纹上;汗臭味混着官袍上的熏香,被风一吹,发酵出一种名为“心虚”的酸馊气——那气味沉甸甸的,带着陈年霉斑与隔夜胆汁的滞涩感。
按照沈家的剧本,这会儿地底下的火药引信该烧完了,“轰”的一声,她这个新立的皇后就该和这块新律碑一起上天,变成物理意义上的“驾崩”。
可惜,哑火了。
“怎么,诸位大人是在等什么听响儿的节目吗?”苏烬宁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死样。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借着内力荡开,震得碑前的铜鼎嗡嗡作响——声波撞上青铜鼎腹,激起低频共振,耳道里嗡鸣不止,连舌根都泛起金属微苦:“奉天承运,今立《安民十六条》。首条:凡乱法乱纪、私蓄蛊毒者,视同谋逆,夷三族。”
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是砸在冰面上的铁钉,脆生生的——音节落地时,广场青砖缝隙里凝结的霜粒簌簌震落,发出极细微的“簌簌”声,仿佛大地也在屏息。
台下那几个沈党余孽脸色更白了,惨白得像刚刷了大白的墙皮,眼神绝望地往东配殿方向飘——大概是在怀疑人生,是不是昨晚负责点火的死士临时涨价没谈拢,罢工了。
御座之上,萧景珩歪着身子,手里漫不经心地盘着一枚玄铁棋子。
那棋子被他修长的手指转得飞起,金属摩擦指纹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高频而干燥,像砂纸在磨蚀神经末梢,每一下都刮得人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某种倒计时的读秒。
他那双桃花眼看似半眯着在打瞌睡,实则余光早把东配殿的屋顶盯出了窟窿。
就在这时,东配殿顶的琉璃瓦突然发出一声脆裂的哀鸣。
“咔嚓——”
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某种硬壳虫子被踩爆——声波刺穿鼓膜的瞬间,左耳耳蜗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有玻璃碴在耳道里旋转。
紧接着,一道黑影裹挟着碎瓦和尘土,重重地砸在广场中央。
“咳……”
林墨半跪在地,原本素净的玄衣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左肩处赫然插着半截还在蠕动的透明丝线——丝线表面覆着一层滑腻冷汗般的黏液,在晨光下泛出病态的珍珠光泽,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皮肉,发出极轻的“噗、噗”吮吸声。
那是蛊丝,活像一条想要钻进肉里的细蛇。
“剧本……不对!”
林墨咬着牙,声音嘶哑得像是喉咙里含了把沙子——气流刮过破损声带,带出铁锈味的血腥气,舌尖抵住上颚时尝到一丝咸腥,“这帮畜生喂了催熟剂……蛊群提前醒了!”
话音还没落地,整座太庙像是犯了羊癫疯,剧烈震颤起来——脚下汉白玉地砖的震感从足底直冲天灵,牙齿不受控地磕碰,发出“咯咯”轻响;头顶藻井彩绘簌簌抖落金粉,簌簌声混在耳鸣里,像千万只蚂蚁在颅骨内爬行。
地底深处传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声——像是成千上万只指甲在挠棺材板,密集得让人密集恐惧症当场发作。
“崩!崩!崩!”
东配殿的主梁瞬间炸裂,无数块暗红色的血玉碎片像弹片一样激射而出,破空声尖锐如哨,碎片边缘在日光下划出猩红残影,擦过耳际时带起一阵灼热气流。
那些原本封印在玉里的人蛊,此刻破壳而出。
它们根本不是正常虫子的模样,而是一团团长着人脸、浑身流着黏液的肉块,拖着长长的、半透明的菌丝,发疯似的朝新律碑扑来——菌丝甩动时甩出细密水珠,在空中拉出晶莹轨迹,落地即蒸腾为带着腐甜味的白雾;人脸嘴唇翕动,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喉音“呃…呃…”,像坏掉的八音盒在漏气。
这画面太掉san值了,要是让密集恐惧症患者看见,高低得当场去世。
“嘶——”
苏烬宁的左眼猛地一抽,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炸开的刹那,视野边缘泛起紫黑色锯齿状光晕,右眼尚能看清青雾流动,左眼却已蒙上一层晃动的、沸腾的血膜。
视野瞬间切换。
原本灰白的世界被覆盖上了一层刺目的红光滤镜——红光并非均匀铺展,而是如熔岩般在视网膜上缓慢流淌、翻涌,所见之物轮廓皆被高温扭曲,连空气都在微微震颤。
在“末世之眼”的高维视角下,这些蛊虫的行动轨迹根本不是无序的乱窜。
它们身上那些恶心的菌丝,正在地表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贪婪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她身后这块刚刚刻下“法度”二字的石碑。
“草(一种植物)。”
苏烬宁脑子里那根弦瞬间崩断,认知在这零点一秒内极速重组——
沈家这帮疯批,根本不是要炸碑毁证。
他们是要“献祭”!
新律碑承载了刚刚颁布的皇权气运(凰诏),这群人蛊是想吞噬这股“秩序之力”,催化出一只真正的蛊王!
一旦蛊王诞生,这太庙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辐射源,整个京城的人都会沦为它的口粮。
“青鸢!点火!现在!”
苏烬宁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里甚至带上了血腥味——声带撕裂的灼痛混合着铁锈味在口腔里炸开,唾液变得粘稠发烫,吞咽时刮得喉管生疼。
早已潜伏在碑座四周的青鸢,二话不说,手中火折子一甩。
“轰——”
预先埋好的火油槽瞬间被引燃。
热浪扑面而来,瞬间燎焦了苏烬宁额角的碎发——发丝蜷曲断裂的“噼啪”声近在耳边,焦糊味混着皮脂燃烧的甜腻气息直冲鼻腔,左眼睫毛被热风燎得卷曲颤抖。
原本阴冷的空气瞬间被高温扭曲,那些黏腻的腐臭味被烈火一烤,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焦糊臭——那臭味沉甸甸压在舌根,泛起胃酸上涌的微酸。
火墙升腾而起,暂时阻隔了蛊群的冲锋。
但那些玩意儿根本不怕凡火,被烧得滋滋冒油还在往前爬,那种皮肉焦烂的声音听得人牙酸——“滋啦…滋啦…”声持续不断,像湿柴在炭火上反复煎烤,每一声都牵扯着耳膜深处最原始的厌恶反射。
“让开!”
林墨猛地从地上弹起,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口咬破舌尖。
“噗——”
一大口混合着浓烈药香的血雾喷在那团火焰上——血雾散开时,空气中骤然弥漫开陈年当归、雪莲与龙脑的凛冽辛香,与焦糊臭激烈对冲,鼻腔黏膜瞬间刺痛发麻。
这是她的精血,里面融了最高浓度的“返魂露”。
血雾遇火,瞬间化作滚滚青烟。
原本狂暴的蛊群像是被按了慢放键,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婴儿啼哭般的惨叫——那哭声高频而破碎,带着玻璃碎裂般的谐波,钻进耳道后竟在颅骨内形成诡异共鸣,太阳穴突突狂跳。
“趁现在,给它们加点佐料!”
苏烬宁顾不上眼睛的灼痛,从袖中掏出那一大包早就备好的“律碑灰粉”,扬手一撒。
灰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地落入火中——粉末扬起时,细小颗粒在热气流中悬浮、旋转,折射出细碎虹彩,落进火焰的刹那,发出“嗤嗤”轻响,像雪落炭火。
那是旧秩序毁灭后的余烬,也是新秩序诞生的基石。
原本橘红色的火焰,在吞噬了灰粉的瞬间,竟然诡异地转变成了金红色——那种颜色纯粹、霸道,带着一种不讲道理的毁灭性。
只要沾上这一丁点金红火星,那些坚韧得连刀都砍不断的蛊丝,就像是遇到了强酸,瞬间寸寸焦裂,化为黑灰——焦裂声细密如蚕食桑叶,黑灰飘散时带着灼热余温,拂过脸颊时像无数微小火蚁爬行。
“啊——!!”
人群中,几个身上暗藏母蛊的沈党官员突然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七窍流血,显然是遭到了反噬——血珠溅落在青砖上,不是鲜红,而是泛着暗绿荧光的粘稠液体,落地后“滋”地腾起一缕青烟,散发出类似烂海带的腥咸味。
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往宫门外跑。
“想走?问过朕手里的钉子了吗?”
一直坐在高台上看戏的萧景珩终于动了。
他连身子都没直起来,只是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抖。
“咻——咻——咻——”
几道黑芒划破空气,带着令人牙酸的破风声——破空声并非单调锐响,而是由高频啸叫与低频嗡鸣叠加而成,掠过耳际时,耳道内压力骤变,鼓膜嗡嗡震颤。
那是几枚平平无奇的玄铁鞋钉,此刻却像是长了眼睛的追踪导弹。
“噗嗤!”
奔跑中的几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脚踝就被精准贯穿,钉死在了青石板上——钉尖刺入皮肉的闷响沉钝如擂鼓,骨裂声则短促清脆,像干枯树枝被踩断,余音在寂静中嗡嗡回荡。
骨头碎裂的声音被掩盖在火焰的猎猎声中,听得人骨髓发寒。
太庙广场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火焰吞噬残尸的噼啪声,和远处那几个倒霉蛋的哀嚎——哀嚎声渐弱,却拉出悠长颤音,尾音在钟鼓楼方向隐隐回荡,与尚未散尽的青烟一同盘旋上升。
火势渐熄。
新律碑虽然被熏得漆黑,但依然巍峨挺立,反倒是那些试图吞噬它的魑魅魍魉,全都变成了一地焦炭。
苏烬宁走下台阶,大红色的裙摆上沾染了点点黑灰,像是某种诡异的图腾。
她弯下腰,用帕子包着手,捡起地上哪怕一枚还没烧透的血玉残片。
轻轻一捏。
“咔嚓。”
里面的微缩人蛊早已经化成了一撮黑灰,随风扬了——灰烬扬起时,指尖传来细微颗粒感,微温,带着骨粉特有的涩滑,风一吹,便在阳光下闪出星点磷光。
她抬起头,那双依然隐隐作痛的眸子盯着跪了一地、抖成筛子的沈党官员,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像是西伯利亚的寒流过境:
“记住了,新律既立,这大邺的土里,就不容许再长出这种烂根。”
“咚——咚——咚——”
远处的钟鼓楼恰如其分地敲响了吉时的钟声,沉闷悠远,宣告着春祭礼成。
这钟声听着神圣,但在苏烬宁耳朵里,却像是某种不祥的丧钟。
因为就在这一秒,她袖中紧握的拳头猛地一颤。
左眼那种如同被硫酸泼过的灼痛感再次袭来,比刚才还要剧烈十倍!
视网膜上,原本已经冷却的画面再次沸腾。
那是城外三十里的皇陵深处。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一口封存了百年的朱漆金丝楠木棺椁,盖板正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地、一寸寸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