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雀大街西坊的午后,日头透过雕花窗棂,在“云锦阁”的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铺内四处堆着绫罗绸缎,蜀锦的艳、苏绣的雅、吴绫的柔,层层叠叠如彩云堆积,空气中弥漫着浆洗布料的淡香与安息香的清润,那是沈青芜每日必燃的香料,既能安神,又能掩去丝线的腥气。墙角立着一架红木绣绷,绷上是为吏部侍郎家千金绣的霞帔,金线绣就的缠枝莲正待收尾,针脚细密如蝶翼轻振。沈青芜身着烟霞色襦裙,外罩一层素纱披帛,鬓边斜簪一支银镀金点翠步摇,指尖捏着绣花针,正对着阳光穿引彩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青芜。”
一声低唤自帘外传来,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缱绻。沈青芜手一抖,彩线打结,她抬眼望去,只见苏墨卿掀帘而入,月白襕衫上绣着暗纹兰草,腰间系着玉带钩,手摇一把檀香折扇,扇面上题着“浮生若梦”四字,正是他昨日刚为沈青芜题写的。他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眼角眉梢带着长安文人特有的风流不羁,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褪去了对外人的客套,只剩灼人的炽热。
“苏郎怎敢此时来?”沈青芜连忙放下针线,起身时步摇轻响,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望向门外——方才丈夫林缚出门时说,要去东市采买上好的蜀地丝线,为城西将军府赶制征衣,怎么也得两个时辰才归。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嗔怪,却又难掩欢喜,“若是被人瞧见,传出去怎生是好?”
苏墨卿上前一步,折扇轻合,挑起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我算准了林兄不在,才敢来会我的心上人。”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意与檀香,“前日你为我绣的青竹扇套,我日日贴身带着,旁人见了,都问是谁的巧手绣得这般精妙。”
沈青芜脸颊绯红,如熟透的蜜桃,反手便去闩门。木门“咔哒”一声落下门闩,将坊市的喧嚣——叫卖声、马蹄声、孩童嬉闹声——尽数隔绝在外。铺内瞬间只剩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吹梧桐叶的沙沙轻响。苏墨卿顺势揽住她的腰,力道温柔却不容挣脱,沈青芜的身体微微僵硬,随即软了下来,素纱披帛滑落肩头,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步摇也随着动作晃动,叮咚作响。
“青芜……”苏墨卿低头,吻落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
沈青芜闭上眼,半推半就间,被他拦腰抱起,放在铺后那张铺着锦垫的榻上。蜀锦衣衫滑落,露出纤细的腰肢与莹润的臂膀,银钗散落在榻边,与苏墨卿的玉带、襕衫堆叠在一起,绣着缠枝莲的屏风恰好在榻前落下,遮住了一室春光。他的吻从脖颈滑下,带着灼热的温度,她的喘息声渐渐急促,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衣衫,将所有的顾虑与矜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当情浓意切,榻边的铜壶滴漏“滴答”作响,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
“青芜!开门!”
林缚的粗声粗气穿透木门,带着几分不耐,“东市丝线涨价涨得离谱,我转去西市跑了一趟,可算把丝线买回来了!快开门,累死我了!”
沈青芜如遭雷击,浑身一颤,瞬间从迷离中惊醒,脸色煞白如纸。苏墨卿更是慌了神,赤裸的上身渗出冷汗,急忙去寻散落的衣物,可慌乱中哪里找得到?榻边的衣衫被踢到了屏风后,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指尖刚碰到襕衫的衣角,便听见“咔哒”一声——林缚竟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捅开了门闩!
木门被推开,阳光汹涌而入,照亮了铺内的狼藉。林缚扛着一个沉甸甸的丝线包,刚迈进门,目光便被榻前散落的物件钉住:他妻子的银镀金步摇掉在地上,旁边是一只男人的玉带钩,而屏风后,正露出半截白皙的脊背,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红痕。
“你……你们……”林缚的眼睛瞬间赤红,手中的丝线包“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五颜六色的丝线滚落一地,如散开的蛛网。他平日里憨厚老实,此刻却如被激怒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
苏墨卿僵在屏风后,浑身冰凉,慌乱中抓起一件沈青芜搭在屏风上的素色披帛,胡乱裹在身上,可披帛短小,哪里遮得住满身春色?脖颈间的吻痕、腰间的红印,尽数暴露在林缚眼中。
沈青芜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抓起一件外衣裹住自己,扑过去挡在苏墨卿身前,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夫君,你听我解释!苏郎他……他是来取前日定制的衣衫,不慎打翻了案上的浆水盆,浑身都湿了,才临时在此换衣……”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去踢屏风后的苏墨卿,示意他赶紧找衣物。可苏墨卿早已乱了方寸,手脚发软,连站都站不稳。林缚的目光如刀,扫过地上凌乱的丝线、案边打翻的浆水盆(那是沈青芜情急之下踢翻的)、还有苏墨卿慌乱到躲闪的眼神,哪里肯信?
坊市的喧嚣顺着敞开的木门涌入,与铺内暧昧未散的安息香、紧张到窒息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林缚死死盯着沈青芜苍白的脸,又看向她身后那个裹着妻子披帛、狼狈不堪的男人,胸腔中的怒火如火山喷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对男女吞噬。而沈青芜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知道,这场精心遮掩的私情,终究还是在丈夫暴怒的目光中,碎得片甲不留。
“街坊四邻都来瞧瞧!看看我林缚娶的好妻子!”
林缚的怒吼震得坊市都静了几分,他一把拽过沈青芜的手腕,将她推到门口,指着屏风后狼狈裹着披帛的苏墨卿,声音嘶哑如裂帛:“我拼死拼活为这个家奔波,她却在家中与这登徒子私通!这等不知廉耻的妇人,我林缚容不下!”
话音刚落,西坊的邻居们便闻声聚拢过来。有挎着菜篮的老妪、摇着蒲扇的老翁,还有隔壁绸缎铺的掌柜、斜对面胭脂铺的老板娘,挤在云锦阁门口,指指点点,议论声如蜂群般嗡嗡响起。
“怪不得方才见苏公子偷偷摸摸进来,原来是这般龌龊事!”
“沈娘子平日里看着端庄,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林缚这孩子太可怜了,每日起早贪黑采买丝线,养家糊口,竟被妻子这般辜负!”
苏墨卿被众人的目光刺得浑身发烫,那张素来俊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裹着披帛的手死死攥着边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逃,可林缚早已挡在门口,眼神凶狠如狼,只要他敢迈一步,怕是要被当场打个半死。文人最重名节,今日之事一旦传开,他在长安便再无立足之地,只得缩在屏风后,大气不敢出。
沈青芜浑身瘫软,泪水模糊了视线,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林缚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夫君,我错了!我一时糊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
“情分?”林缚猛地踹开她,眼底满是厌恶,“你与他私通之时,怎没想过夫妻情分?我林缚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也容不得这等奇耻大辱!”
他转身冲进内屋,片刻后拿着一张早已备好的和离书(原是前些年沈青芜埋怨他贫穷时,他赌气写下的,竟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还有一支沾了墨的狼毫笔,扔在沈青芜面前:“签字!今日便和离!你既敢做出这等事,便休想带走云锦阁一针一线、一件衣物!净身出户,永世不得踏入我林缚家门!”
沈青芜看着地上的和离书,上面“和离”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知道,林缚性情憨厚,可一旦决绝起来,便再无转圜余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她已是身败名裂,就算林缚肯原谅,她也无颜再留在西坊。
“林缚,你不能这般绝情!”苏墨卿突然开口,声音发颤,却还想维持几分文人风骨,“此事皆是我的错,与青芜无关,你要怪便怪我,莫要让她净身出户……”
“与她无关?”林缚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揪住苏墨卿的衣领,将他拽到众人面前,“若不是她主动闩门迎客,你能有机会登堂入室?我告诉你苏墨卿,今日我不打你,是怕脏了我的手!但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准再踏足西坊半步,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苏墨卿被他揪得喘不过气,只能狼狈点头。
沈青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如死灰。她颤抖着拿起狼毫笔,泪水滴落在和离书上,晕开了墨迹。笔尖划过纸面,写下“沈青芜”三字时,每一笔都似刻在心上。签完字,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哭声凄厉,却再也换不回林缚的半分怜悯。
林缚拿起和离书,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狠狠摔在地上:“从今日起,你我夫妻情断义绝!来人,把她的东西扔出去!不,她不配带走任何东西,直接把她赶出去!”
两个平日里与林缚交好的街坊上前,架起瘫软的沈青芜,便往门外拖。沈青芜的素纱披帛滑落,露出身上未及遮掩的痕迹,引来众人更甚的议论与鄙夷。她挣扎着,回头望向曾经经营多年的云锦阁,望向那个她曾以为能托付终身的男人,最终只看到林缚冰冷的背影,和苏墨卿躲闪不敢直视的眼神。
夕阳西下,余晖将沈青芜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赤着脚,衣衫不整,被赶出了朱雀大街西坊,身后是街坊们的唾骂声与云锦阁紧闭的木门。曾经的锦绣年华、夫妻情深,都在这一刻,随着那场荒唐的私情,化为泡影。而云锦阁内,林缚看着满地狼藉,还有那散落的丝线与凌乱的榻铺,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他以为的岁月静好,终究还是碎了。
沈青芜被拖拽着扔在坊市街口时,夕阳已沉至西山顶,余晖将她狼狈的身影染得凄惶。赤着的双脚被青石板硌得生疼,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背后是街坊们仍未停歇的唾骂与指点,每一声都如针般扎在她心上。她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住膝盖,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滑落,分不清是屈辱还是绝望。
就在她几乎要被夜色与寒意吞噬时,一辆青篷马车缓缓停在面前,车帘掀开,露出苏墨卿略带憔悴却依旧俊朗的面容。他已换上一身干净的藏青襕衫,只是眼底仍带着未散的慌乱,见她这般模样,眸中闪过浓烈的愧疚。
“青芜,”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艰涩,“上车吧。”
沈青芜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怔怔地望着他,眼神空洞:“苏郎……我已是弃妇,身败名裂,你何苦还要沾惹我?”
“是我害了你。”苏墨卿推开车门,亲自下车将她扶起,指尖触及她冰凉的肌肤,心中更是愧疚难当,“若不是我一时冲动,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我苏墨卿虽算不上顶天立地,却也不能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跟我走,我养你。”
周围仍有零星的街坊围观,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苏墨卿不顾旁人目光,将沈青芜打横抱起,塞进马车。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熏着清雅的兰香,与方才的狼狈形成天壤之别。沈青芜缩在角落,浑身紧绷,直到马车驶离朱雀大街西坊,远离了那些鄙夷的目光,才终于忍不住靠在车壁上,失声痛哭。
苏墨卿默默递过一方素色绢帕,看着她肩头剧烈颤抖,心中五味杂陈。他并非一时兴起,当日对沈青芜的情意是真,只是一时贪欢酿成大错。如今她被林缚赶出门,身无分文,声名尽毁,他若弃之不顾,良心难安,更何况,他实在舍不得让她沦落街头。
马车行至城东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停下,这里是苏墨卿的外宅,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推门而入,院中种着几株桂树,此时虽未开花,却也清雅幽静。丫鬟见主人带回一个这般狼狈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不敢多问,连忙上前伺候。
苏墨卿吩咐丫鬟备好热水与干净衣物,又让厨房煮了姜汤。沈青芜沐浴过后,换上一身苏墨卿为她准备的素色襦裙,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脸色依旧苍白,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气色。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陌生又憔悴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苏墨卿端着姜汤走进来,放在她手边:“喝点暖暖身子,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沈青芜抬眸看他,眼中带着依赖与不安:“苏郎,你家人……会容下我吗?”她知道苏墨卿出身官宦之家,虽只是旁支,却也注重门风,她这般失贞的妇人,怕是难登大雅之堂。
苏墨卿握着她的手,指尖温热:“这里是我的外宅,无人敢多言。等风头过了,我再慢慢想办法。”他避开了“家人”二字,实则心中也清楚,家族绝不会接纳一个有过私情、被夫家休弃的女子。他此刻收留她,不过是凭着一时的愧疚与情意,至于未来,他自己也茫然无措。
沈青芜心中了然,却也别无选择。如今她孑然一身,无家可归,苏墨卿的收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端起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驱不散心中的寒凉。
夜色渐深,院中桂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沈青芜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昔日在云锦阁的日子,虽不算富贵,却也安稳,林缚虽憨厚,却待她真心;如今虽有苏墨卿的庇护,却如无根的浮萍,不知明日会飘向何方。
而苏墨卿坐在外间书房,对着一盏孤灯,眉头紧锁。他知道,收留沈青芜,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一旦被家族知晓,或是被林缚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可他看着内室那抹纤细的身影,终究狠不下心将她赶走。
窗外,月色朦胧,笼罩着这座藏着秘密的宅院。沈青芜的命运,苏墨卿的前程,似乎都在这场荒唐的私情后,驶向了一片未知的迷雾。而远在朱雀大街西坊的林缚,此刻正对着空荡荡的云锦阁,将那封和离书撕得粉碎,眼中是未熄的怒火与深藏的痛楚。这场风波,显然还未结束。
秋露初凝,苏墨卿的外宅庭院里,沈青芜正对着窗棂缝补一件素色襦裙。这些日子,她深居简出,每日除了打理宅院琐事,便是闭门刺绣,试图用忙碌冲淡心中的不安。丫鬟轻步走进来,端上一杯热茶:“娘子,外面有人找苏公子,说是……苏夫人派来的人。”
沈青芜手中的针线猛地扎进指尖,鲜血渗出。她心头一紧,苏墨卿的正妻宋改梅,她早有耳闻——出身长安望族宋家,性情端庄却手段凌厉,是苏家长辈亲自选定的儿媳,素来对苏墨卿的私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绝不容许有人登堂入室,威胁她的地位。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院门外已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伴随着丫鬟的恭敬问候:“宋夫人安。”
沈青芜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见宋改梅已掀帘而入。她身着石榴红蹙金襦裙,外罩织金披帛,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眼神却如寒潭般冰冷。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气势汹汹,瞬间将小小的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你就是沈青芜?”宋改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果然是个狐媚子,难怪能勾得墨卿魂不守舍,连家族颜面都不顾了。”
沈青芜脸色煞白,屈膝行礼,声音发颤:“民妇……见过宋夫人。”
“民妇?”宋改梅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抬手便甩了她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庭院中回荡,沈青芜被打得偏过头,嘴角渗出鲜血。“一个被夫家净身出户的淫妇,也配在我苏家的宅院里立足?”
“夫人息怒!”丫鬟吓得连忙跪下求情,却被宋改梅带来的仆妇一脚踹开。
宋改梅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案上沈青芜绣了一半的锦帕上,上面是两支缠绕的莲,正是昔日她与苏墨卿私会时最喜欢的纹样。她拿起锦帕,狠狠摔在沈青芜脸上:“不知廉耻的东西,用这种下贱的纹样,也配玷污我苏家的宅院?”
就在这时,苏墨卿匆匆赶回,见状脸色骤变,连忙挡在沈青芜身前:“改梅,你怎么来了?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
“好好说?”宋改梅看向苏墨卿,眼中满是失望与怒火,“苏墨卿,我宋家当初何等看重你,将我嫁与你为妻,助你在长安立足。你倒好,背着我养一个弃妇,传出去,你让苏家的脸往哪儿搁?让我宋家的脸往哪儿搁?”
“此事是我不对,”苏墨卿低声道,“但青芜也是受害者,你莫要为难她。”
“受害者?”宋改梅嗤笑,“她破坏别人家庭,与人私通,还有脸当受害者?今日我若不处置她,日后不知还有多少狐媚子敢觊觎你的位置!”她转头对仆妇下令,“把她给我拖出去,卖到最远的教坊司,让她永世不得再踏入长安半步!”
仆妇们立刻上前,就要拖拽沈青芜。沈青芜死死抓住苏墨卿的衣袖,泪水直流:“苏郎,救我!我不想去教坊司!”
苏墨卿紧紧护住她,看向宋改梅,语气带着恳求:“改梅,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次吧。我这就送她离开长安,再也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饶了她?”宋改梅眼神坚决,“苏墨卿,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今日要么她死,要么你休了我,否则,我绝不罢休!”她出身名门,从未受过这等屈辱,此次前来,便是铁了心要除了沈青芜这个心头大患。
苏墨卿陷入两难。一边是对他有恩、家族认可的正妻,一边是他亏欠良多、如今无家可归的沈青芜。他看着沈青芜恐惧的眼神,又看着宋改梅决绝的面容,心中如刀割一般。
而沈青芜看着苏墨卿犹豫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熄灭。她知道,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在苏墨卿的前程与家族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她缓缓松开苏墨卿的衣袖,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向宋改梅,眼神中带着一丝悲凉的倔强:“不必劳烦夫人动手,我自己走。”
说罢,她转身走向院门,赤着脚,身上还带着方才被打的痕迹。庭院中的桂树落叶纷飞,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如同她支离破碎的命运。苏墨卿看着她的背影,想要开口挽留,却被宋改梅冰冷的目光制止。
沈青芜走出外宅,再次站在长安的街头,只是这一次,她连最后的庇护所也失去了。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她爱过、也伤害过她的人。而宋改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疲惫——这场争斗,终究没有赢家。苏墨卿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心中充满了愧疚与迷茫,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宋改梅的夫妻情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长安城东的将军府街,朱漆大门巍峨矗立,门前两尊石狮子怒目圆睁,匾额上“右威卫大将军府”六个鎏金大字在残阳下熠熠生辉,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沈青芜踉跄着走到这里时,已是油尽灯枯。
连日来的奔波、屈辱与饥饿早已掏空了她的身子,方才被宋改梅的人推搡出门时,又撞到了墙角,后背火辣辣地疼。她赤着的双脚布满血泡,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或许是潜意识里,将军府的威严让她觉得能寻到一丝庇护,或许只是单纯的体力不支,再也撑不下去。当那扇朱漆大门映入眼帘时,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额头磕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失去了知觉。
“什么人?”
守门的侍卫厉声喝道,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快步上前查看。只见一个衣衫单薄、鬓发散乱的女子蜷缩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像是个乞丐,又不像……”另一个侍卫俯身打量,见她虽狼狈不堪,却难掩眉眼间的清丽,身上的素色襦裙虽破旧,料子却是上好的蜀锦,不似寻常流民。
正当侍卫们犹豫不决时,府内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右威卫大将军陈默身着玄色劲装,刚从城外军营回来,墨发高束,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常年征战的肃杀之气。他目光扫过门口晕倒的女子,眉头微蹙:“何事喧哗?”
“将军,这女子晕倒在府门前,不知来历。”侍卫躬身回话。
陈默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青芜。昏暗中,他隐约瞥见她脖颈间露出的半截银链,链坠是一枚小巧的梅花纹玉佩,样式古朴,却透着几分眼熟。他心中一动,俯身仔细打量,那玉佩的纹路,竟与多年前他遗失的一枚信物极为相似。
“把她抬进去,找个偏院安置,再请大夫来看。”陈默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吩咐。
侍卫们不敢怠慢,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沈青芜抬进府中。偏院干净雅致,丫鬟们端来热水,为她擦拭干净脸上的尘土与血迹,又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大夫诊脉后,摇头道:“将军,这位姑娘是忧思过度、饥寒交迫所致,又受了外伤,身子亏得厉害,需好生静养,否则怕是会落下病根。”
陈默站在廊下,看着屋内昏睡着的女子,指尖摩挲着腰间的佩刀,思绪翻涌。那枚梅花玉佩,是他少年时与一位故友的定情信物,后来故友家遭变故,两人失散,玉佩也不知所踪。眼前这女子,为何会带着这枚玉佩?她与故友是什么关系?
夜色渐深,沈青芜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床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身下的被褥柔软温暖,与之前的颠沛流离形成天壤之别。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姑娘醒了?”一个温顺的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睁眼,连忙上前,“将军吩咐了,姑娘醒了就先把药喝了。”
“将军?”沈青芜声音沙哑,眼中满是迷茫,“这里是……”
“这里是右威卫大将军府。”丫鬟轻声回话,“是将军把你从门口救回来的。”
沈青芜心中巨震。右威卫大将军陈默,那是长安城里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人物,战功赫赫,权势滔天,她一个身败名裂的弃妇,怎会被他所救?
正思忖间,陈默推门而入。他依旧身着玄色劲装,身形挺拔,目光如炬,落在沈青芜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姑娘,你是谁?为何会晕倒在我府门前?”
沈青芜看着他刚毅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她如今已是孤家寡人,再无什么可失去的。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脖颈间的梅花玉佩,泪水再次滑落:“将军……这枚玉佩,您可认得?”
陈默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那枚象征着承诺的玉佩,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沈青芜哽咽道,“母亲说,这玉佩能护我周全,若有一日遇到认识它的人,便是我的贵人。”
陈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母亲?难道眼前这女子,是故友的女儿?他看着沈青芜眉眼间与故友相似的轮廓,心中已有了答案。多年的愧疚与思念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历经磨难的姑娘,沉声道:“你母亲,是不是叫沈月娥?”
沈青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将军……您认识我母亲?”
真相的闸门一旦打开,过往的恩怨与纠葛便如潮水般袭来。陈默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知道自己找到了故友的女儿,也知道,沈青芜的命运,从晕倒在将军府门口的这一刻起,将彻底改写。而他自己,也将卷入一场尘封多年的往事与阴谋之中。
陈默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在静谧的偏院中风散开来,将二十年前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
“二十年前,你母亲沈月娥,是长安御史大夫沈仲之女。”陈默的目光飘向远方,似穿透了重重时光,“那时我还是禁军校尉,因一次宫宴护驾,与你母亲相识。她温婉聪慧,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一手苏绣,冠绝长安。我们暗生情愫,交换了梅花玉佩为定情信物,约定待我立下军功,便登门求娶。”
沈青芜屏住呼吸,从未有人这般详尽地提及母亲的过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正一点点浮出水面。
“可谁曾想,半年后便出了惊天变故。”陈默的语气陡然沉重,眉宇间染上肃杀,“你外祖父沈仲性情刚直,弹劾当时权倾朝野的中书令李林甫结党营私、构陷忠良,却反被李林甫倒打一耙,诬陷沈家通敌突厥,意图谋反。”
“一夜之间,沈府被围,满门抄斩。”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我得知消息时,正要率军前往营救,却被李林甫的人半路截杀,身负重伤。等我拼死突围赶到沈府时,只见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我在乱尸中寻找月娥,却只找到半枚断裂的梅花玉佩——那是我送给她的信物,另一半,我以为早已随她葬身火海。”
沈青芜浑身颤抖,泪水汹涌而出。原来母亲并非普通妇人,她的家族竟蒙受过如此滔天冤案,而自己,竟是忠良之后。
“我侥幸存活,却因沈家旧案被罢官,流落边疆。”陈默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这二十年来,我卧薪尝胆,从边疆小兵一步步做到右威卫大将军,就是为了积攒力量,查清当年真相,为沈家翻案,为月娥报仇。”
他低头看向沈青芜脖颈间的玉佩,目光温柔又沉痛:“我从未想过,月娥竟还活着,更没想到,她会留下你这样一个女儿。这枚玉佩,想必是她当年拼死护住的,也是她留给你最后的念想。”
“那……我母亲后来为何会隐姓埋名?她最终是怎么死的?”沈青芜哽咽着追问,心中有太多疑问。
“当年沈府遭难,你母亲应是被忠仆所救,一路逃亡,隐姓埋名。”陈默推测道,“她定然是怕李林甫的人斩草除根,才从未对你提及过往。至于她的死因……”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或许是常年忧思过度,或许是遭到了追杀,这一切,都需要我们慢慢查清。”
说到此处,陈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青芜,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陈默的义女。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辱你。我会动用一切力量,为沈家翻案,让李林甫等奸人血债血偿!”
沈青芜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从被夫家休弃、被情人抛弃,到如今得知身世真相,找到能为家族昭雪的靠山,她的命运在短短数日里,经历了从地狱到人间的跌宕。她屈膝便要跪下,却被陈默一把扶起。
“不必多礼。”陈默温声道,“保护你,为沈家翻案,是我欠月娥的,也是我身为军人的本分。你且在府中安心静养,熟悉环境,日后,或许你还能帮我一个大忙。”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当年沈家冤案,看似是李林甫一手策划,实则背后牵扯甚广,甚至可能与宫廷秘辛、玄幻秘术有关——沈仲当年弹劾的,不仅是李林甫的贪腐,还有他暗中修炼禁术、豢养妖物的秘事。而沈月娥,或许也掌握着足以扳倒李林甫的关键证据。
沈青芜虽不知陈默心中所想,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坚定与庇护。她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欣慰与希望的泪水。
偏院外,月光皎洁,树影婆娑。沈青芜的命运,因这桩二十年前的旧案彻底改写。而一场围绕着冤案昭雪、宫廷权谋、玄幻秘术的风暴,也即将在长安城中,悄然拉开序幕。陈默看着眼前这个历经磨难却依旧坚韧的女子,心中清楚,这场复仇与翻案之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已别无退路。
右威卫大将军府的日子,是沈青芜此前从未敢奢望的安稳与尊荣。
陈默待她如亲女,不仅拨了两个伶俐的大丫鬟贴身伺候,还请了长安最好的女先生教她礼仪、诗书与兵法谋略。昔日粗布衣裙换成了绫罗绸缎,每日三餐皆是精致膳食,滋补汤药从未断过,不过半月,她苍白的脸色便透出健康的红晕,眉宇间的怯懦与愁苦被从容与温婉取代。府中上下无人敢轻视这位“义小姐”,毕竟谁都清楚,她是将军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就连陈默唯一的儿子——正在军中历练的陈煜,回来探亲时,也对她恭敬有加,一口一个“青芜姐姐”。
沈青芜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弃妇。出门时,乘着将军府的青篷马车,侍卫前呼后拥,昔日朱雀大街西坊的街坊见了,无不噤声避让,再无半分鄙夷的神色。一次偶然路过云锦阁,她隔着车帘望见林缚仍在铺中忙碌,只是身形消瘦了许多,铺子里的绸缎也不如往日鲜亮。而苏墨卿,自那日之后便再无音讯——听说宋改梅虽未休了他,却断了他的银钱供应,还将他打发到城外别院闭门思过,长安文人圈里再无人提及这位“风流公子”。至于宋改梅,得知沈青芜成了大将军义女,吓得闭门不出,生怕沈青芜报复,昔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沈青芜并未沉溺于安逸。她深知这份好日子是陈默给的,更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每日课业结束后,她便在房中整理母亲留下的遗物,那枚梅花玉佩被她贴身佩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母亲生前珍藏的紫檀木盒。盒中除了几卷绣技精妙的图谱,还有一本泛黄的绢册,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些零碎的字句,夹杂着许多晦涩的符号——沈青芜认出,那是母亲当年独创的绣纹密码,幼时曾见母亲用这种密码记录账目。
陈默得知后,专程赶来与她一同研究。两人对照着绢册上的符号,结合沈青芜记忆中母亲的绣法,耗时多日,终于破解了部分内容。绢册中不仅记载着沈仲当年搜集的李林甫贪腐证据,还提到了一处隐秘的地宫,里面藏着李林甫修炼禁术的核心秘典,以及能证明沈家清白的“血书铁证”。更令人震惊的是,绢册中还画着一幅简略的阵法图,标注着“玄阴聚魂阵”,旁边的注解写道:“此阵以活人精血为引,可聚阴魂之力,李林甫欲用其篡改国运,沈家遭难与此阵有关。”
这些发现让陈默又惊又喜。他追查了二十年的冤案,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线索。而沈青芜,看着绢册上母亲的字迹,心中的复仇之火愈发炽烈。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弱女子,在陈默的教导与自身的历练下,她已懂得如何运用智慧与勇气保护自己,为家族昭雪。
陈默为她量身打造了一身银灰色劲装,衬得她身姿挺拔,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他将自己的佩剑赠予她,沉声道:“青芜,日后你不仅是我的义女,更是我翻案复仇的战友。沈家的冤屈,母亲的遗愿,都需要我们一同去完成。”
沈青芜接过佩剑,剑柄冰凉,却让她心中充满了力量。她屈膝行礼,目光坚定:“义父放心,青芜定不辱使命,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奸人伏法,还沈家一个清白!”
此时的沈青芜,早已不是那个在坊市中狼狈逃窜的弃妇。她住进了将军府,拥有了尊荣与庇护,更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与使命。好日子并非终点,而是她涅盘重生的起点。长安的风,渐渐变得凛冽,一场关乎忠奸对决、权谋争斗、玄幻秘术的风暴,已箭在弦上。而沈青芜,将以全新的姿态,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归府疑云
残阳如疑云
残阳如血,泼洒在长安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临川公主的鸾驾碾过满地金辉,朱红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露出车内女子素白的指尖——那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裂纹玉佩,玉佩下藏着的半张玄色符纸,边角已被掌心的汗濡湿。
“公主,永宁府到了。”贴身侍女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车帘被侍者恭敬掀开,临川抬眸望去,熟悉的朱漆大门巍峨依旧,门楣上“永宁公主府”的鎏金匾额却似蒙了层暗尘,不复往日光亮。府门前迎接的人寥寥无几,管家李伯领着几个老仆躬身而立,神色躲闪,而人群前方,她的驸马都尉陈默身着银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昔,眼底却凝着一层她读不懂的疲惫与沉郁,全然没有往日她归府时的热切。
“殿下,一路辛苦。”陈默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伸手欲扶她下车,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便被临川不动声色地避开。
她离府三月,奉父皇之命前往终南山祈福,临行前特意嘱托陈默与李伯一同照看府中事宜,尤其是书房暗格里的那箱密函——那是她暗中调查兄长太子被构陷一案的关键证据。陈默身为禁军副统领,手握部分京畿兵权,本是她最可信的臂膀,可此刻他眼底的闪躲,让她心头莫名一沉。
“驸马与李伯倒是费心了。”临川踏下车舆,凤钗上的珍珠随着步履轻晃,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扫过陈默袖口沾着的一点暗红色污渍——那污渍绝非寻常灰尘,倒像是干涸的血迹,与李伯鬓边新增的白发形成诡异的呼应。“府中似是冷清了许多,发生了何事?”
李伯身子一僵,磕了个头才颤声道:“公主殿下安好……府中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前几日夜里遭了贼,后院库房失窃,奴婢们怕惊扰公主祈福,便没敢上报。”
“失窃?”临川眉梢微挑,目光转向陈默,“驸马也知晓此事?”
陈默颔首,神色凝重:“确有此事,我已派人追查,只是窃贼狡猾,至今未有头绪。丢的都是些金银器皿,不值什么,便没敢烦扰殿下清修。”他语气坦荡,可临川分明注意到,他提及“库房”二字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书房暗格恰在库房东侧的夹墙内,绝非巧合。
穿过抄手游廊,临川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极淡的异香——那香气带着几分腐草气息,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是她在终南山与玄门弟子打交道时见过的“遮魂香”,寻常人闻之无感,却能掩盖妖物或秘术留下的痕迹。而这香气,在陈默走过的地方似乎更浓郁些。
走到内院月洞门时,侧妃苏氏提着裙摆匆匆赶来,鬓发微乱,眼眶泛红:“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臣妾……臣妾好想您。”她说着便要上前搀扶,手腕却被临川轻轻避开。
临川的目光落在苏氏腰间的香囊上——那香囊是她离府前赐予的,绣着缠枝莲纹,此刻却被换成了一朵黑色曼陀罗,花瓣上用银线绣着诡异的符文。“侧妃倒是有心了,”临川似笑非笑,指尖划过香囊边缘,余光却瞥见陈默的目光在香囊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复杂,“这曼陀罗香囊,倒是别致得紧。”
苏氏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将香囊往后藏了藏:“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坊间新出的样式,臣妾看着好看便换了……”
话音未落,一阵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临川反应极快,反手将青禾往后一推,陈默也同时出手,腰间佩刀瞬间出鞘,寒光一闪,挡在临川身前,将数枚淬了幽蓝毒液的银针击落。针尖入土三分,冒出缕缕黑烟。
“谁?”陈默横刀而立,目光锐利如鹰,扫向四周暗影,声音沉怒,“敢在公主府行凶,好大的胆子!”
树影婆娑,一道玄色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面罩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临川公主,别来无恙?”那人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终南山一行,倒是让你捡回了一条命。”
临川握紧了掌心的玉佩,符纸的凉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她注意到,陈默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并非恐惧,更像是某种挣扎。而玄衣人提及“终南山”时,目光刻意扫过陈默,似有某种默契。
“阁下既敢现身,何不摘下面罩?”临川冷声问道,目光在玄衣人与陈默之间流转,“是为太子旧案而来,还是为终南山的那件东西?”
玄衣人桀桀一笑,笑声里满是恶意:“公主聪慧,可惜……太晚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话音落,他抬手一挥,数道黑色妖风从袖中涌出,直扑临川面门——那妖风中裹挟着无数细小的黑虫,正是南疆巫蛊术中的“噬心蛊”!
临川眼中寒光暴涨,猛地将掌心玉佩掷出,玉佩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莹白光幕,将妖风挡在体外。同时,她指尖掐诀,藏在袖中的符纸瞬间燃尽,一道金色符文破空而出,直刺玄衣人眉心!
陈默见状,也提刀上前,欲要相助,却在靠近玄衣人时,脚步微微一顿。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一道清越的笛声突然从府墙外传来,笛声悠扬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那些黑虫闻声竟纷纷落地,化作一滩滩黑水。玄衣人脸色大变,狠狠瞪了陈默一眼,又看向临川:“公主好手段,下次见面,必取你性命!”说罢,身形一闪,消失在暮色之中。
笛声渐歇,临川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陈默收刀入鞘,转身看向她,眼神复杂:“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临川摇摇头,目光扫过神色惶恐的李伯、面色青紫的苏氏,最后定格在陈默身上,“驸马,李伯,苏氏,方才之事,你们若还想活命,便如实招来——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失窃是假,暗格被劫才是真吧?而你,”她看向陈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笼罩下的永宁府,烛火摇曳,暗影重重。临川知道,她这趟归府,绝非结束。朝堂的波诡云谲、江湖的腥风血雨、玄门的秘术妖法,如今更添了驸马的背叛疑云,终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公主府中,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网。而她,必须在这张网中撕开一道口子,不仅为自己,更为沉冤未雪的兄长,为那些藏在暗处的真相。
第四章双府暗流
夜色如墨,永宁侯府的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临川坐在内室,指尖摩挲着案上一枚残缺的青铜令牌——这是她方才在书房夹墙暗格旁找到的,令牌上刻着“镇国”二字,正是大将军府的专属信物。
“公主,车马已备好。”青禾压低声音,将一件玄色披风递过来,“大将军府那边已回话,舅老爷在府中候着您。”
临川颔首,起身披上披风,兜帽遮住大半容颜。她深知永宁侯府已非安全之地,陈默的可疑、苏氏的异常,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遮魂香气息,都让这座府邸成了藏满獠牙的陷阱。而大将军府,是她母亲的娘家,舅父秦岳身为镇国大将军,手握京畿三营兵权,更是她与皇弟李治共同的兄长——前太子李承乾最坚定的支持者。如今李治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兄长的冤屈未雪,二皇子李泰虎视眈眈,唯有舅父能为她提供庇护,更能助她查清密函下落,稳固皇弟的江山。
“吩咐下去,轻车简从,从侧门出发。”临川声音清冷,“若驸马问起,便说我心绪不宁,去城外寺庙小住几日。”她不愿让陈默知晓自己的行踪,更不愿让皇弟李治担忧——如今朝堂风雨飘摇,她不能再给这位年轻的帝王增添麻烦。
车舆悄无声息地驶离永宁侯府,一路向西。相较于永宁侯府的诡异冷清,大将军府的戒备显然严密得多,街道两侧隐有黑衣侍卫巡逻,府门前悬挂着两盏硕大的红灯笼,照亮了“镇国大将军府”的烫金匾额,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车帘掀开,舅父秦岳已亲自迎在门前,他身着玄色铠甲,面容刚毅,鬓角虽染霜华,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临川,委屈你了。治儿年幼登基,朝中暗流涌动,你夹在中间,实在不易。”
临川屈膝行礼,眼底掠过一丝暖意:“舅父不必多言,侄女此番前来,一是想向您借一处清净之地,二是要查清兄长旧案的真相。兄长蒙冤,皇弟江山不稳,我身为姐姐,断不能坐视不理。”
秦岳扶起她,沉声道:“府中早已为你备好‘静尘院’,外人不得擅入。只是你要知晓,如今二皇子李泰勾结西域妖道,朝中不少老臣被他拉拢,治儿虽贵为天子,却处处受制。你暗中调查,切记万事小心。”
踏入大将军府,空气中没有遮魂香的诡异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松脂香,府中侍卫各司其职,神色肃穆,与永宁侯府的人心惶惶截然不同。可临川并未放松警惕,她敏锐地察觉到,府中回廊的立柱上,都刻着细微的镇邪符文——这是玄门中用来防备妖物入侵的阵法,看来舅父也早已察觉到暗中的妖道势力,暗中布防保护府中上下,也为了守护皇弟的基业。
静尘院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用心。刚落座,秦岳便屏退左右,递过来一封密信:“这是你兄长出事前,托人辗转送来的,我一直替你保管着。你看了便知,李泰与阴罗教勾结,不仅是为了构陷太子,更是想以巫蛊之术乱治儿心智,篡改龙脉,图谋皇位。”
临川展开密信,字迹是兄长李承乾熟悉的风骨,却带着几分仓促:“李泰引妖道入宫,巫蛊乱政,密函藏于永宁侯府书房,关乎大唐国运,望妹速寻,托付忠良,护治儿周全……”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墨迹晕染,似是兄长写下时已遭不测。临川指尖微微颤抖,心中疑窦丛生:兄长的密函明明藏在永宁侯府,为何舅父的令牌会出现在暗格旁?难道舅父也派人去过?还是说,令牌是他人故意留下,嫁祸舅父?
“舅父,这令牌……”临川将青铜令牌递出。
秦岳目光一凝,接过令牌仔细查看:“这确实是我府中的令牌,但绝非我派人送去的。”他眉头紧锁,“我怀疑,府中也有李泰的眼线。那逆子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更渗透得深,连我这大将军府,也未必干净。”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卫长单膝跪地:“将军,公主,府外发现不明身份之人窥探,身手诡异,被属下击退时,丢下了这个。”
侍卫呈上的,是一枚绣着黑色曼陀罗的丝帕,与苏氏腰间的香囊纹样一模一样,只是丝帕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陈”字。
“陈?”临川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陈”字,究竟指的是驸马陈默,还是另有其人?若真是陈默,他身为禁军副统领,手握部分京畿兵权,又是皇弟李治亲自指婚的驸马,为何要与李泰的人有所牵扯?
秦岳脸色凝重:“看来,李泰不仅勾结妖道,还拉拢了朝中不少势力,甚至渗透到了你的身边。你在两府之间周旋,虽能借力,却也容易腹背受敌。”他看向临川,“如今之计,要么留在大将军府,由我护你周全;要么……你主动出击,利用两府的势力,引出李泰和阴罗教的幕后黑手。”
临川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被月光照亮的梧桐树影:“舅父,我既不能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下,也不能贸然出击。明日起,我依旧往来于两府之间——在永宁侯府,试探陈默的虚实,查清密函下落;在大将军府,借您的势力追查阴罗教踪迹,保护皇弟。”她顿了顿,指尖攥紧那枚丝帕,“我倒要看看,李泰布下这张网,究竟想困住谁。”
秦岳眼中闪过赞许:“好!不愧是承乾的妹妹,有皇家儿女的风骨。我已让人查清,那黑色曼陀罗上的符文,正是阴罗教的标识,此教擅长巫蛊与秘术,残害忠良无数。静尘院的偏殿藏着我收集的阴罗教资料,还有兄长当年留下的部分手札,你可随时查阅。”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响。秦岳脸色一变,起身按剑:“不好!有敌入侵!”
临川心头一紧,瞬间掐诀护身。她透过窗缝望去,只见几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闯入府中,正是昨夜刺杀她的妖道打扮,手中挥舞着淬毒的弯刀,所过之处,侍卫纷纷倒地,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熟悉的腐草妖气。
“是阴罗教的‘影子卫’!”秦岳沉声道,“他们竟敢夜闯大将军府,看来是冲着你来,或是冲着兄长的秘密而来!”
临川目光锐利,瞥见为首的玄衣人腰间挂着一枚玉佩——那玉佩与陈默常戴的羊脂玉玉佩极为相似,只是上面刻着的不是陈家图腾,而是阴罗教的曼陀罗符文。
“舅父,掩护我!”临川话音未落,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房门,指尖符纸燃动,金色符文化作利刃,直扑为首的玄衣人,“我倒要问问,你与陈默,究竟是什么关系?李泰派你们来,是想灭口吗?”
玄衣人桀桀一笑,挥刀挡开符文,眼底红光暴涨:“临川公主,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便让你葬身大将军府,连同你那死鬼兄长的秘密,还有你那小皇帝弟弟的江山,一同化为飞灰!”
刀光剑影交织,妖气与玄门法术碰撞出刺眼的光芒。临川在乱战中周旋,目光却始终紧锁着那枚玉佩——她隐隐觉得,这枚玉佩,或许是解开陈默疑云、揪出李泰阴谋的关键。而大将军府的这场突袭,更让她明白,两府之间的暗流早已交汇,她的周旋之路,她守护皇弟江山的征程,只会比想象中更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