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熟悉的转折之音“然”,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刚刚被吹捧得温热而膨胀的气氛。
大厅里刚刚还因自豪而泛起红光的脸庞,瞬间僵住。武将们挺起的胸膛,不自觉地塌下去几分。文臣们端起的酒杯,也悬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了姜云的身上。
他们不傻,他们听得出来,前面那些天花乱坠的赞美,都只是为了此刻这石破天惊的转折所做的铺垫。真正的戏肉,现在才要上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姜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冷冽的质感,像秋日里流过山石的溪水,清澈,却也寒凉。
“云方才所言江东水师之三强,看似是无懈可击的优势,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三道无形的枷锁?”
枷锁!
这两个字,比之前的“梏”字还要沉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江东人的心坎上。大厅之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显得格外刺耳。
周瑜那双俊美的眸子里,最后一丝笑意也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那份从容与气度,无愧于江东大都督之名。
姜云微微颔首,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脑海中,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老学究的派头,在空无一人的高台上踱着步。
‘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前面把你们捧上天,是为了让你们摔下来的时候,能听个响。不然你们这帮骄兵悍将,哪听得进逆耳忠言?
‘第一道枷锁,就从你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开始砸!
姜云伸出了第一根手指,正是他方才盛赞“地利”的那一根。
“这第一道枷锁,便来自于这万里长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长江,江东的母亲河,是天堑,是屏障,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怎么到了姜云口中,反倒成了枷锁?
就连一直对他深信不疑的鲁肃,此刻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姜云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的目光直视着周瑜,声音清晰而锐利:“江东水师,生于斯,长于斯,也必将困于斯。将士们太过熟悉大江的风浪,反而会畏惧陌生的海洋;舟船太过适应江河的航道,反而会迷失于广阔的滩涂。你们将长江当成了整个天下,却忘了,这天下,远不止一条长江。”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而后继续说道:“地利,赐予了你们安逸,也同样消磨了你们的雄心。当你们习惯了据江而守,便会下意识地将长江视为战略的终点,而非起点。每一次北望,想到的不是如何跨过大江,直捣中原,而是如何守好江岸,不让敌人过江。这道天堑,守住了敌人,也同样……锁住了你们自己。”
这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江东军事思想最核心、也最不为人察觉的顽疾。
它没有否定长江天险的价值,却指出了这种价值背后,对人心态的巨大腐蚀。
程普、黄盖等一众老将,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们一生戎马,功勋皆在江上,姜云的话,几乎是在否定他们毕生的作战理念。他们想要反驳,却又发现,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描述他们自己,一时间竟张口结舌,不知从何驳起。
孙权的呼吸,微微一滞。
“守好江岸,不让敌人过江……”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他想起兄长孙策在世时,那股“席卷天下,囊括四海”的雄心。可兄长走后,自己接手江东,考虑得最多的,确实是如何稳定内部,如何防备外敌,如何“保全江东”。
原来,不知不ice地,自己也被这条大江给“锁”住了吗?
屏风之后,那道素色的身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不懂军事,但她听懂了“锁住”两个字。她想起了自己,自从夫君走后,她便被锁在了这深宅大院之中,锁在了无尽的哀思里,与外界隔绝,就像这江东,被大江锁住了一样。一种莫名的共鸣,让她看向那个背影的目光,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姜云没有停下,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道枷锁,来自于你们引以为傲的战船。”
“斗舰艨艟,确实是江上利器。然,器械越是精良,便越是依赖。江东水师的后勤、补给、兵员调动,几乎完全依赖于这支庞大的船队。一旦离了水,便如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寸步难行。”
他看向甘宁,这位刚刚归降的锦帆贼首领,问道:“敢问甘将军,若让你的船队,离开长江,进入北方的平原作战,战力能剩下几成?”
甘宁被问得一愣,他挠了挠头,粗声粗气地答道:“那……那还打个屁!俺们水贼,上了岸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一句粗俗的大实话,引得众人一阵低笑,却也让那份沉重的气氛稍稍缓和。
然而姜云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甘将军说的是实话。江东水师,亦是如此。你们的体系,太过完美,也太过‘纯粹’。纯粹到,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