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洛打了个哈欠。
等得有点无聊了。
白发被风吹起,发尾在光里泛着冷焰。
伸手,在护栏上轻轻敲了一下。
“……说是来杀我。”
“又说是保我平安。”
“还不来?”
命不命的事,他不在意。
真正让他介意的,是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又杀又保的!就象那条被肖申克强行摁在盒子里的狗,盒子不开之前,是死是活,有疯没疯,都他妈算叠加态。
……
杀他的人还没来,九营首来了。
脚步声,自灯塔阶梯下方传来。
九大水军营首,携各自编号前来报道。
段洛的目光,在九人身上停了一瞬。
统一的防水背心,渔靴,肩袢是自己缝的,线头还没剪干净。
第一眼看过去——瘦。
肩窄,锁骨外凸,腰线看起来象一掐就会断。
站在那里,甚至给人一种错觉:风要是再大一点,就能把人吹翻。
这是渔人码头底层,最真实的体型,潮症反复,长期内耗,常年缺油、缺盐、缺睡眠,身体被掏空过。
可偏偏。
他们的眼神,没有一个是虚的。
九双眼睛,稳稳落在段洛身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身体像纸,眼神却象钉子。
……
最前面的,是白疍。
皮肤被海风和潮气磨得发白,像晒过头的盐鱼。
他站得很直。
“特帅。”
他先开口。
这个称呼,在九人中已是默认。
他们是特籍兵团,不入常编,不走常衔,兵籍直接挂在“水锚”之下。
兵籍部在批复文档里,给段洛的正式称谓只有一个——
【《兵籍部特帅上任说明公告》:特籍兵团最高指挥官,简称:特帅。】
有人私下叫过“水帅”。
也有人喊过“段帅”。
但最后,是段洛自己敲定了这个称呼。
特帅。
于是,这个称呼就这么定了下来。
白疍看着他。
“特帅,我有一事不明白。”
他顿了一下,低头扫了眼自己那副瘦得不象话的身板,又抬头。
“为什么定我为营首?”
话一出口。
其馀八人也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不只是白疍的问题,也是他们的问题。
九个人。
全部被点名。
全部被定为营首。
可他们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渔人码头里,曾经潮症最严重的九个。
虽然现在潮症好了,可身体,早就被熬坏了,真要放在常编军里,连突击兵的最低模板都够不上。
他们当然知道——
特帅把渔人码头的老人、妇女、病儿,全都编进了兵籍。
可那只是战阵“点将”所需。
兵籍部的明文写得清清楚楚:
那类编制,仅供开阵调用,不视作常规战力。
而九营——
是战编。
是【特帅亲兵】。
是正面冲锋的主力。
九营营首,更是【特帅家将】。
是左膀,是右臂,是第一排开路的人。
——而他们?
潮症刚愈,身体羸弱,肌肉都还没回来,真的能扛起这位置吗?
特帅选他们几个——
会不会太随意了?
……
九人眼里,有疑惑,也有渴望。
他们想知道答案。
可段洛,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等点将之后,你们这副“风吹就倒”的壳,就会被一层一层敲碎,换成an-ax的铁骨硬汉!!”
很难解释。
但他又不想跟钟璃一样,讲那种玄乎得不能再玄乎的“祝你平安”。
那还不如不讲。
他决定讲个明白。
“理由是——”
他轻敲护栏,抬眼,看着九人。
“老黄的登记册上写着,你们,是潮症最重的九位。”
……
九人一愣。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他们的预期里。
营首?
主力?
特帅家将?
跟“潮症最重”,有什么关系?
“知道那段古言吗?”段洛忽然问。
众人一愣:“蛤?”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段洛一顿,“后面啥来着?”
九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一齐应声:“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对。”段洛点头。
九人面面相觑。
啥就对?
对了个啥?
冉狗剩最先开悟。
如果说他们的病历本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那么现在被特帅点名,就是:天降大任,要咸鱼翻身!!
他越想越美。
嘴角那两道被海水泡涨的旧疤,像绳头一样往外咧,咧得整张脸都歪了一块。
“特帅。”冉狗剩咧嘴,“我明白了。”
段洛深感欣慰:“明白就好,那你跟他们解释一下。”
冉狗剩应了一声,转身面向其馀八人。
没有讲大道理,只用渔人码头的土话翻译了一遍。
大意是:
舜发于畎亩之中,禹起于水患之时;
咱旧港鱼民,百年沉疴,潮症缠身,如今能转甲成军,还被点成营首?
这不是临时起意。
这是天降大任。
八人听完,纷纷拍板:
——知特帅者,冉狗剩!
段洛也被他这番“版本本地化”翻译给整乐了。
缓了一下,才开口:“知道我叫你们来这儿干嘛吗?”
九人一愣:“……?”
段洛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
“曾益其所不能的第一步——”
“当型男。”
九人:???
……
话音落下。
空气里,短暂一静。
下一秒。
“段哥,开门,我来送样品。”
西里尔的“紧箍咒”,准时在段洛的脑壳中炸响。
段洛心中感叹,不愧是第一裁缝,一个晚上就把样品干出来了。
“开。”
传送门展开。
西里尔几乎是小跑着冲出来的。
她是急性子,落地站稳,抽出走渊笔,手腕一转,在空中随手一划。
下一瞬,一台“售货机”,无声成型。
舱门展开。
里面不是零食。是九套军装。
一格一套,整齐悬挂。
像橱窗。
或者更象——九头被锁在光里的凶物。
九名营首,几乎同时怔住。
这种战衣,他们没见过。
只一眼,就知道:不普通。
西里尔站在光幕旁,抬手一点。
其中一套军装的内层结构被剖开,纤维纹路,像活的一样蠕动。
她开口介绍:“主材料,海草纤维。”
“内核工艺,空间编织。”
“尺寸自动贴身,且具备自动修复能力。”
“进入兽化、鳞化、骨化等体质特性时,军装不会炸裂,纤维会潜入体表特性,有鳞片的,覆鳞,有角质的,贴角,像第二层皮肤。”
她顿了顿,看向九人:“这九件战衣,段哥专门给你们定制的。”
九人齐齐一震。
“……给我们的?”
“对。”
西里尔补了一句:“而且这九套,和段哥的机装是一脉的。”
九人,再次一震。
光幕橱窗中,九套军装静静悬着。
西里尔侧身,让出光幕前的位置。
“选编号。”
“按哪个,哪套就直接穿在身上。”
九人转头,看向段洛。
段洛敲了敲护栏。
“别看了。”
“是你们的。”
“我不是说了吗?”
“变强的第一步——”
“当型男。”
……
灯塔下,一时无声。
风吹过光幕,九套军装的冷辉,微微起伏。
终于。
白疍抬头。
“……我先来。”
他伸手。
摁下——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