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赶回府中,刚踏入后院院门,便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张锐轩快步迈入,正撞见韦秀儿躺在床上,额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
韦秀儿抬眼望见张锐轩,原本因阵痛而紧绷的眉眼瞬间染上几分冷意,偏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十足的讥讽:“还知道回来呀!是不是媳妇娶进房,丈母娘扔过墙?”
张锐轩脚步一顿,眼底的沉郁霎时散去,反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张锐轩阔步走到床边,无视韦秀儿躲闪的动作,伸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语气带着几分痞气的亲昵:“怎么可能呢,你可是我的亲亲岳母大人。”
韦秀儿被张锐轩噎得一噎,脸颊腾地泛起一层薄红,腹间的阵痛似是也轻了些,别过脸,冷哼一声:“少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没个正形,这次又祸害了几个良家,躲在哪个温柔乡里不肯回来。”
正说着,李言闻夫妻也赶到了,李言闻看到韦秀儿有些吃惊。这不是张锐轩的岳母吗?京师传闻病了,这一年都没有出门了,没有想到在千里之外的扬州。
李言闻想起来,前两次张锐轩让自己帮忙堕胎的也是这个声音。
张锐轩笑了笑,李兄,咱们兄弟之间就不说客套话了,张夫人给看看,您是妇科圣手。
张氏闻言搭上韦秀儿脉诊治一番,便直起身来,没好气地白了张锐轩一眼:“脉象平稳得很,胎相也扎实,哪有半分不妥?也就在这几天发动了。”
张锐轩笑道:“还有一个,一事不烦二主。”张锐轩示意黎允珠过来,让张氏给瞧瞧。
张氏看了一下,摸了一下脉之后说道:“恭喜了,是有身孕了,也都很好,等下我来个方子调理一下。”
张氏转头看向身旁的李言闻,语气里满是嗔怪:“我说吧,准是这小子大惊小怪。弟妹你放宽心,你这身子骨好着呢,寻常稳婆都能瞧明白的事儿,他偏要大费周章折腾我们夫妇俩。”
李言闻也捋着短须,连连点头,对着张锐轩无奈道:“锐轩啊锐轩,你自己就是妇科能人,这妇人安胎的粗浅门道,你闭着眼都能拿捏,何苦折腾我们,千里迢迢把我们从京师唤来?”
李言闻话音一转,脸上露出几分正色,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如今药厂如今正是爬坡的时候,几百号人的生计都攥在我们手里,你倒好,做了甩手掌柜,整日里围着后院打转,把一堆烂摊子全扔给我们,我们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口热饭都没”
话没说完,张锐轩眉眼间又漾起那抹痞气的笑,打断李言闻:“李兄莫恼,咱们兄弟之间就不提钱了,药厂的事辛苦二位,我也是忙不过来,往后”
“别往后了!”李言闻打断张锐轩。
韦秀儿躺在床榻上,听着几人的对话,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韦秀儿也听出来李言闻的声音来了,原来是老熟人。心想:“小贼真是大胆!太医院的太医也敢请。”
不过一想到原来事情也没有暴露,应该是一个嘴紧的,顿时心里没有那么紧张。
两天后的深夜,后院的静谧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痛呼声撕碎。
韦秀儿攥着锦被的手早已青筋暴起,额间的冷汗浸透了枕巾,原本清冷的嗓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次宫缩袭来,都让疼得浑身发颤。
张锐轩守在床边,平日里的痞气和杀伐果决尽数敛去,只剩下满眼的焦灼,伸手想握住韦秀儿的手,却被韦秀儿狠狠甩开——疼极了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分寸。
张氏守在产床边,沉着地指挥着丫鬟烧热水、备剪刀,时不时安抚着韦秀儿:“深吸气,跟着我的节奏来,孩子已经露头了,再加把劲!”
张锐轩站在一旁,听着韦秀儿痛不欲生的呜咽,眉头拧成了川字。
绿珠偷偷来到韦秀儿搭建的后院佛堂内,“求菩萨保佑,保佑母子平安,孩子以后顺遂,少爷也顺遂。”
绿珠不敢想象,要是韦秀儿没了,自家少爷该怎么办?以后自己在汤丽底下如何讨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啼哭划破长夜。绿珠大喜,对着观音娘娘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喃喃说道:“谢菩萨成全,谢菩萨成全。”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张氏抱着襁褓,脸上满是笑意。
韦秀儿浑身脱力地瘫在床上,偏过头看向那小小的襁褓,眼眶瞬间泛红。
张锐轩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伸手拭去韦秀儿脸颊的泪痕,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辛苦你了。”
韦秀儿瞪了张锐轩一眼,却没了往日的冷意,嘴角反倒忍不住微微上扬。
韦秀儿刚想开口再怼张锐轩两句,胸腔里却突然涌上一阵痒意,偏过头猛地咳嗽起来,起初只是轻咳,后来竟咳得身子蜷缩,连带着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又添了几分苍白。
张锐轩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瞳孔骤然紧缩,伸手想去拍韦秀儿的背,指尖都带着颤意。
张锐轩猛地想起后世妇产科流传的那个可怕谣言——“不怕产妇闹,就怕产妇咳”,产后咳嗽很多时候是羊水栓塞的先兆,这里可是大明,羊水栓塞那是绝症中绝症,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秀儿!”张锐轩的声音沉得厉害,平日里的沉稳果决荡然无存,抬手按住韦秀儿的肩膀,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你别吓我,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个剧本。”
韦秀儿压根没有当回事,扯着沙哑的嗓子嗤笑一声:“小贼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孩子不都生下来吗?鬼门关我都闯了过来,还能栽在几声咳嗽上?”
韦秀儿话没说完,忽然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虚软猛地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抽了个干净,原本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回枕头上,眼前竟泛起阵阵发黑的眩晕。
喉咙里的痒意非但没消,反而像是生了根,咳得胸口发闷,连带着小腹都隐隐传来坠痛。
张锐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紧紧抱住韦秀儿说道:“秀儿,你说话呀!你不要睡了。”
韦秀儿挣扎着强打起精神说了一声:“照顾好她!”头一歪,脸上血色迅速褪去,身体也慢慢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