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秀儿扶着腰,腹中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听到绿珠这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呵斥道:“你给我跪下!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寿宁侯府的丫头就是这么没规矩的?!”
绿珠身子一颤,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绿珠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脑海里瞬间闪过少爷临走前的嘱托——“她现在是一个孕妇性情难免焦躁,凡事多忍让,不要与她硬碰硬”。
这话在心头盘旋了好几圈,压过了本能的委屈与不甘。
迟疑许久,绿珠终究还是缓缓屈膝,“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头埋得极低,连眼睫都不敢颤动分毫。
韦秀儿喘着粗气,一手死死攥着榻边的雕花木栏,目光扫过绿珠紧绷的脊背,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与委屈:“我要的是他张锐轩回来!是他守在我身边!不是什么京师来的大夫!他的种落我肚子里,临到要生了,他人呢?!”
腹中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韦秀儿疼得闷哼一声,身子微微蜷缩,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却依旧强撑着厉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一个个都只认他,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主子?!今日你要是不把话给我传到了,我”
话未说完,一阵更猛烈的阵痛翻江倒海般涌来,韦秀儿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榻上,只能死死咬着牙支撑着。
绿珠跪在地上,听着韦秀儿压抑的痛哼,心头一紧,连忙闷声应道:“夫人息怒,奴婢这就派人去码头和车站候着,少爷不管走那条路,都第一时间通知到。”
“通知?”韦秀儿冷笑一声,疼得浑身发颤,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当我是傻子?前脚放你出去,后脚你就能找个由头躲了出去!老娘可不惯你,想跑?先掌自己十个嘴巴子!”
绿珠浑身一僵,脸色白得像纸。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却不敢有半分辩解,只是咬着唇,缓缓扬起右手。
“啪”的一声脆响,巴掌落在自己脸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半边脸颊瞬间泛起红痕。一下,两下掌心的刺痛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绿珠死死低着头,一声不吭,只听着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得人心头发紧。
韦秀儿盯着绿珠,胸口剧烈起伏着,腹中的阵痛稍缓,却依旧冷声道:“数清楚!少一下,我就让人把你拖下去关进柴房,等小贼回来再处置了你!”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将扬州运河码头的水面染成一片酡红。
张锐轩的船刚稳稳靠岸,便阔步走下甲板,绯色衣袍被晚风掀起一角,眉眼间还带着几分舟车劳顿的倦意,却依旧难掩那份迫人的气势。
绿珠早已在码头候了许久,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拨开人群,快步冲了过去,一头扑进张锐轩怀里,肩膀微微耸动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此刻尽数翻涌上来。
张锐轩下意识地抬手接住绿珠,指尖触到绿珠脸颊时,却觉出一片滚烫的肿胀。
张锐轩眉头倏地蹙起,低头看向怀中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声音却放得极柔:“这是谁打了我们绿珠?敢动我的人,少爷这就把她的爪子跺了。”
绿珠埋在张锐轩怀里,哽咽着摇头,下意识收起自己手,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少爷,还是不用了吧!这是绿珠自己打的。”
张锐轩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着绿珠脸上的红痕,语气里带着心疼又带着几分嗔怪:“你真是一个傻妮子,她让你打自己你就真打呀!”
张锐轩收紧手臂,将绿珠揽得更紧些,声音沉了几分,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罚自己不偷奸,罚死也惘然!本少爷教你的那些变通法子,全忘到脑后去了?”
绿珠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蹭在他绯色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奴婢奴婢记着少爷的嘱托,韦夫人怀着身孕,性情焦躁,奴婢不敢与她硬碰硬”
张锐轩看着绿珠泛红的眼眶,心头的那点怒意瞬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的怜惜,抬手拭去绿珠的眼泪,温声道:“罢了,是我来晚了,委屈你了。”
绿珠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张锐轩,鼻尖还微微泛红,伸手攥住绯色的衣袍一角,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只要少爷记得这些,绿珠就不觉得委屈。”
张锐轩心头一软,低头在绿珠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指尖依旧摩挲着脸上的红痕,语气里满是郑重:“傻丫头,本少爷什么时候忘了你。”
扶着绿珠的肩膀,目光望向远处盐政衙门的方向,眸色沉了沉,“走,跟我回府,看看你家少爷怎么给你讨回来。”
绿珠连忙摇头,急声道:“少爷,万万不可!韦夫人临盆在即,您要是此刻怪罪,她”
张锐轩反手握住绿珠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安抚的笑意:“放心,少爷都舍不得打丫头,她凭啥打,少爷一定让我们绿珠出这口气。”
绿珠摇了摇头,轻轻蹭着衣袍上被泪水晕开的痕迹,声音低柔却带着几分执拗:“还是不用了,少爷。”
绿珠抬眸望向张锐轩,眼底的泪光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片清明:“她终归是夫人的母亲,该给的体面还要是要的。奴婢受这么点委屈算不得什么,只要少爷平安回来,只要府里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绿珠心想万一她们母女哪天和解了,自己岂不是就更难了,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绿珠之所以真打自己嘴巴子不就是为了搏少爷同情,要是处罚了韦秀儿,反而又不美了。
绿珠顿了顿,又踮起脚尖,伸手替张锐轩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眉眼间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再说,奴婢知道少爷疼我,这就够了。”
张锐轩看着绿珠这般懂事的模样,心头又是一软,捏了捏绿珠的脸颊,无奈笑道:“你啊,就是太好说话。”
张锐轩目光转向扬州城的方向,眸色却沉了沉,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早已打定主意,往后定要护着这个傻丫头,再也不让再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