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决定走海路走,陆路一路流民相送声势太大,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好在海州作为南直隶少数几个海港,这里是淮北盐运中心,不缺船。
黑烟滚滚直冲云霄,浪花拍打着船舷,将海州的岸线越推越远。
张锐轩立在甲板上,望着岸边攒动的人影渐渐缩成模糊的黑点,直至被一片苍茫的水色吞没,才转身进了船舱。
岸上的人群在船影彻底消失后,也慢慢散了。喧嚣褪去,只剩下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掠过空旷的滩涂。
苏苏站在离码头不远的红树林里,洗尽铅华,素色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掌心紧紧攥着一张崭新的户籍纸,边角被捏得微微发皱,纸页上“苏晚晴”三个字,这是苏苏时隔多年,又有了真名。
张锐轩取名晚晴意思就是经过一番风雨,终于还是可以见到晴天。
昨夜张锐轩遣金岩送来的,不只是身契,还有这一纸女户。
周员外的势力被张锐轩不动声色地瓦解,曾压得苏晚晴喘不过气的周员外已经引刀成一快,不负好头颅了。
苏晚晴望着船远去的方向,指尖摩挲着户籍纸粗糙的纹路,眼眶微微发热。
张锐轩没有收她入府,没有挟恩图报,要了她的身子,只是给了她一份最难得的体面——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身份。
风更大了,吹乱了苏晚晴鬓边的碎发。苏苏缓缓屈膝,跪在红树林枝干上,对着船消失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一谢张锐轩的出手相助,二谢张锐轩的尊重自持,三谢张锐轩给了挣脱泥沼的机会。
磕完头,苏苏慢慢起身。将户籍纸贴身收好,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座困住她许久的醉仙人楼,也没有再望向那片茫茫的海面。
苏晚晴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一步步走进了海州城深处的巷陌。张锐轩说过,海州太小了,去两京吧!那里才是好地方。
张锐轩望着岸边人影彻底消散,转身便将黎允珠打横抱起,指尖勾着她鬓边的碎发,眼底漾着戏谑的笑意:“走,我们回舱生小孩去。”
黎允珠惊呼一声,慌忙搂住张锐轩的脖颈,脸颊瞬间红透,抬手捂着嘴,眉头紧紧蹙起,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的闷哼:“不行船晃得厉害,我晕船,要吐了。
张锐轩脚步一顿,低头打量着黎允珠苍白的脸色,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疑惑:“你以前不是不晕船吗?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故意躲着我?”
黎允珠被说得愈发窘迫,眼眶微微泛红:“谁躲着你了这船走得急,浪又大,跟从前不一样的。”
话没说完,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黎允珠连忙偏过头,捂着嘴闷声咳嗽。
张锐轩这才收起玩笑心思,连忙抱着黎允珠快步往船舱走,语气里满是懊悔:“是我不好,没顾着你。”
张锐轩小心翼翼地将黎允珠放在舱内软榻上,指尖搭上黎允珠的手腕,凝神探脉。
不过片刻,张锐轩眉峰一扬,眼底的焦灼褪去大半,反倒漾起几分藏不住的惊喜,低头凑到黎允珠耳边,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你这哪是晕船,分明是有了别的缘故——多久没有来月事了?”
黎允珠身子一僵,猛地抬头看张锐轩,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指尖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我竟没留意好像好像一月有余了没有来了。”
话音未落,黎允珠脸颊便腾地烧了起来,方才晕船的不适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散,连带着看向张锐轩的目光里,都浸满了羞赧的温柔。
黎允珠指尖还在微微发颤,轻轻摩挲着小腹,眼底的惊喜欢悦里掺着几分忐忑,小声嗫嚅道:“少爷你准不准,别是空欢喜一场了。”
张锐轩闻言失笑,伸手揉了揉黎允珠的脸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坦诚:“我这脉术就是个二把刀,哪敢打包票。
等到了扬州,咱们找个靠谱的大夫好好瞧瞧才算数。”
张锐轩顿了顿,又凑近黎允珠耳边,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过嘛,就当是有了,先不声张,稳妥些总是好的。”
黎允珠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弯起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扬州方向
八月二十日,韦秀儿最近几天肚子开始时不时的阵痛,这是预产期到了的征兆。
韦秀儿对着绿珠说道:“你家少爷不会是这个时候想要躲着我吧!你有没有崔他回来。他不能这个时候不管我呀!”
张锐轩从开始三天一封信,到后来五天一封,十天一封,最近二十多天都没有书信了,要不是公文批示还正常,韦秀儿都要怀疑是不是失踪了。
“韦夫人放心,少爷已经今天登船了,海州到扬州也就是一天半的行程。”绿珠回答的不卑不亢的。
韦秀儿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腹中又是一阵隐隐的坠痛袭来,咬着牙,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焦躁与委屈呵斥道:“放心,我怎么放心!偌大的宅子,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有,里里外外就靠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撑着,如何能放心!”
韦秀儿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目光落在绿珠平静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火气:“快去催他回来!一日一信地去催!你要是我的丫头,在灵璧侯府,就凭你这不痛不痒的回话,早把你卖给人牙子去了!也就是那个小贼,把你当个宝!”
绿珠垂着头,敛去眼底的情绪,依旧恭谨地应道:“夫人息怒,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备信,加急送往码头。”说着绿珠便要转身,却被韦秀儿叫住。
韦秀儿扶着腰,语气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等等信里多写一句,就说我就说我撑不住了。”
绿珠说道:“夫人放心,就算是少爷赶不来也没有关系,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京师李言闻夫妻过来,他们技术高明。”绿珠以为韦秀儿是担心扬州没有好的稳婆,就这样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