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敏师太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双手合十缓缓颔首:“世子爷多虑了。您与清宁情投意合,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仙侣之缘,翠微观自当备有您的专属禅房,何来坏了清修之说?”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众人耳中,清宁刚凑到张锐轩身边,闻言瞬间僵在原地,脸颊唰地红透到耳根,连耳尖都泛着滚烫的色泽。
清宁还以为自己在茅山上那一晚上做的足够隐蔽,没有想到师父早就知道了。
所谓的仙侣当然不是成仙,世间也没有仙,不过是女修和谈的来男香客的一场邂逅而已,这就是撞仙缘。
清宁下意识想反驳,却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措辞,只能攥着道袍衣角,慌乱地低下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满是羞赧与窃喜。
张锐轩眸色微动,看向慧敏师太的目光多了几分讶异,随即又落在清宁泛红的侧脸上,眼底那抹极淡的暖意悄然蔓延开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张锐轩并未否认,只是拱手道:“师太谬赞,我与清宁仙子不过是知己之交。既然师太盛情,那便叨扰一晚了。
慧敏师太笑着对身旁弟子吩咐:“去将后山的静心禅房收拾干净,备上热水与素铺,好生伺候世子爷歇息。”
又转向清宁,语气带着几分打趣,“清宁,你既与世子爷相熟,便陪世子爷好好聊一聊,时间到了亲自引世子爷过去吧!晚上不用做晚课了。”
清宁“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依旧不敢抬头看张锐轩,只是率先转身往禅房方向走去,道袍的裙角都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张锐轩紧随其后。
清静缓缓抬起头,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底的绝望与不甘交织在一起,化作一抹阴鸷的光——凭什么?凭什么清宁能生来便在仙境,能得到世子爷的青睐?而自己却要被困在这清冷道观,忍受孤寂与屈辱?这世道,当真如此不公!
慧敏师太看着清静眼底翻涌的阴鸷,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起来吧。走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既入了我翠微观的门,以后就抛却尘缘,好好修行。”
慧敏师太眼底掠过一丝轻叹,转身往观内走去。青石小径上的晨露早已蒸发,只剩翠竹影影绰绰,映得素色道袍愈发清冷。
清静缓缓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断裂。
望着慧敏师太的背影,又扭头看向张锐轩与清宁离去的方向,耳中仿佛还回荡着方才“仙侣之缘”的话语,胸口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缘法?什么缘法!不过是出身天差地别罢了!清宁生来便有翠微观庇护,有师父疼惜,如今还能得到世子爷另眼相看,而自己呢?被恶奴欺凌,被世道抛弃,好不容易抓住一丝希望,却被硬生生推上这条绝路。
清静咬着牙,直到尝到唇边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戾气。
跟着慧敏师太往寮房走去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路过茶寮时,瞥见桌上还未收走的白瓷茶具,那是清宁为张锐轩沏茶时用的,此刻在夕阳下泛着刺眼的光。
“清静。”慧敏师太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道观清修,修的是心。你若心中执念不消,即便身着道袍,也终究难脱尘俗苦海。”
清静身子一震,慌忙低下头,掩去眼底的不甘与怨毒,声音嘶哑:“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可只有清静自己知道,那执念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带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
清宁拥有的一切,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清静的心里。清静暗暗发誓,就算身在道观,就算守着清规戒律,也绝不会就这样认命——总有一天,要把属于清宁的东西,全都抢过来!
夜色浸满翠微观,晚课的钟鸣余音渐消,弟子们陆续散去,寮房内只剩慧敏师太和清静相对而立。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墙面上,忽明忽暗。
慧敏师太亲手为清静倒了一杯温茶,指尖抚过杯沿的细纹,语气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淡然:“你心里的执念,为师都看在眼里。
当年我入翠微观时,也觉得‘撞仙缘’‘结仙侣’是何等浪漫的事,便与一位来观中祈福的高官暗生情愫,互许心意。”
清静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指尖,浑然不觉,抬头怔怔地望着慧敏师太,眼底满是难以置信——原来师父也有过这般红尘纠葛。
“那时他尚是微末官职,待我也算真心,时常偷偷来观中见我,说等他功成名就,便会给我一个名分。”慧敏师太垂眸,眼底掠过一丝悠远的怅然,“可后来他官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来见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起初还会寄些书信财物,到最后,连只言片语都没了。”
慧敏抬眼看向清静,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曾等过、盼过,也怨过、哭过,可终究抵不过世事变迁、人心易变。
到最后,不过是相忘于江湖,各自安身罢了。”
“你如今执念的,不过是镜花水月。”慧敏师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郑重,“世子爷身份尊贵,与清宁的情分是他们的缘法,可是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清宁她自幼在道观长大,需要入世渡这一劫,方得圆满,然后才能超脱。
你不一样,你本就是世俗而来。道观清修,修的是勘破虚妄,不是沉溺执念。当年我悟了十年才放下,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
清静嘴唇哆嗦着,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滴进茶杯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师父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自欺欺人的伪装——原来所谓的“仙侣之缘”,也未必能长久,更何况是自己这般痴心妄想?可心底的不甘与怨毒,早已扎根太深,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清静伏在桌上,失声痛哭,哭声里满是绝望与挣扎。烛火渐渐黯淡,映着蜷缩的身影,像一株被寒霜打蔫的野草,在夜色中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