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翠微观的青砖瓦檐,殿角的铜铃轻响,打破了夜的沉寂。清宁忙碌了一天正要回到自己偏院,身后便传来一声低唤:“清宁。”
清宁转身,见玄明师叔祖一袭灰布道袍立在月光下,眉眼间凝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清宁连忙敛衽躬身:“师叔祖。”
玄明抬手示意清宁近前,目光在清宁依旧带着绯红的脸颊上一扫,沉声道:“白日里与张世子同行,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可有问及观中诸事,或是试探你的来历?”
清宁垂眸思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道袍下摆,轻声答道:“世子待人和气,午时还邀弟子一同野炊来着。”
清宁顿了顿,想起白日里张锐轩吩咐家丁时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补充道,“那些家丁本想多打些猎物、掏几处鸟窝,说要让世子爷尽兴,却被世子爷拦住了。
他说‘够吃即可,不必滥捕生灵’,最后只烤了一只兔子,配着野菜饼和酱菜,倒也丰盛。”
“他还问了什么?”玄明追问,眉头微蹙,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可有问及你的师门,或是观中境况?”
“问过的。”清宁点头,声音低了几分,“他问弟子师从何处,弟子说了翠微观,他说未曾听闻,只道是隐于山间的清静之地,夸弟子性情纯粹。”
清宁想起张锐轩摩挲肩头时的异样感,指尖微微收紧,顿了一顿还是没有说出来。“除此之外,他未曾多问,也没提度过牒、田亩或是朝中的事,言语间虽有几分玩味,却无半分轻佻。”
玄明沉默片刻,目光望向院外沉沉的山林,指尖捻着念珠,眸底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够吃即可,不必滥捕’?难道是暗示茅山田赋过重。”
朱厚照虽然颁布了盛世滋丁,减租的倡议,皇庄也率先做出了减租的决定,将原来的六成减了一半改收三成,可是民间还是我行我素,不愿意减租。。
玄明道长抬眼看向清宁,语气凝重,“你莫看他表面温和,京师来的权贵,哪一个不是心思深沉?往后他再与你说话,只捡无关紧要的应答,万不可泄露观中度牒短缺、田亩被占的实情——他此来茅山,定有深意,你需时时警醒。
玄明又看了清宁一眼,说道:“小清宁,有时候你得成全自己,只有你成全自己,师叔祖才能成全了翠微观。”
清宁闻言一怔,抬眼望向玄明,眼底满是困惑,方才紧绷的指尖微微松弛,却依旧攥着道袍一角:“师叔祖,弟子愚钝,不明白何为‘成全自己’。”
清宁垂眸看着自己的布鞋一个小小鞋尖,声音轻得像山涧的雾气一样随时会消散,“弟子自幼在翠微观长大,所求不过是安心修行、护住这方道观,从未想过还要如何成全自己。”
月光洒在清宁素净的脸颊上,绯红早已褪去,只剩几分茫然与纯粹。
清宁想起张锐轩掌心的温度、那句“不必滥捕生灵”的温和,又想起观中度牒迟迟未能补齐、邻山道观屡次觊觎田亩的窘迫,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无措:“是弟子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要弟子去做些什么,才能帮到观里?”
玄明看着清宁眼底的澄清,眸底的凝重里掺了几分复杂:“你师父没有跟你说清楚吗?”成全自己这个怎么说,玄明实在是没有办法明说。
玄明转身踏着月光往观中主殿后侧的静室走去,灰布道袍在夜色中扫过青石小径,留下细碎的声响。
静室的窗纸上透着微弱的烛火,慧敏师太正临窗抄写《太上感应篇》,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慧敏。”玄明轻轻叩了叩木门,声音压得极低。
门内的烛火晃了晃,慧敏师太起身开门,见是玄明,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侧身让玄明进来:“师叔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慧敏将桌上的茶盏推到玄明面前,目光落在玄明凝重的神色上,“莫不是与那位张世子有关?”
玄明在桌旁坐下,指尖依旧捻着念珠,沉声道:“白日里清宁与张锐轩同行,我问了她情形,那世子看似温和,却绝非善类。一句‘不必滥捕生灵’,暗合朝中减租之意,怕是冲着茅山田亩、寺庙清查来的。”
慧敏师太闻言,眉头微蹙,拿起桌上的拂尘轻轻扫了扫案几:“清宁这孩子性情太过纯粹,不懂人心复杂,我本想让她在观中多修行几年,再慢慢教她这些世故,可如今”
“如今已是刻不容缓。”玄明打断她的话,眸底闪过一丝焦灼,“我今日提点清宁‘成全自己’,她却全然不解。
你是她的师父,有些话,或许你说,她更容易听进去。”
慧敏师太沉默片刻,目光望向窗外的月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何尝不想教她?只是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我总想着让她多些纯粹,少些算计。”
“所以才要你亲自点拨。”玄明看着慧敏,语气郑重,“你只需让她明白,‘成全自己’,当年要不是师侄成全了自己一回,能有今天的翠微观吗?慧敏你要知道,茅山脚下几十个道观,谁不想要度牒,可是我给得过来吗?不得有个理由。才好让大家心服是不是。”
慧敏师太指尖攥紧了拂尘,眸底闪过一丝决绝:“师叔放心,明日我便找她谈谈。只是清宁与张世子已有交集,往后怕是少不了要周旋,只盼她能早日开窍,不辜负你我一片苦心。”
“别等明天了,晚上就去吧!”玄明道长提醒道。
玄明走后,慧敏露出一丝苦笑,难道清宁也要走自己的老路了,但愿这个张小侯爷是一个良人。
茅山道士不禁婚嫁,可是正统的勋贵和士大夫基本也都不娶道姑,最多收做红颜知己,有时候生活烦了,两个人坐一起论一论道,陶冶一下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