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橘红色火光在车厢内跳跃,将工人们一张张沾满煤灰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一名身着笔挺黑色毛呢制服、肩上配有黄铜齿轮肩章的巡警被众人围在中央。
在他面前,老马的尸体被一层沾满泥泞的布巾盖住。
巡警蹲下身,用两根戴着洁白手套的手指,捏起脏布一角。
只掀开了一线缝隙,他的眉头便狠狠一皱,随即猛的将布料抛开。
“谁是工头?”
他站起身,掏出一块手帕在鼻子前用力扇了扇,眉头紧拧。
“长官。”老乔推开人群,凑到巡警身边。
“叶哥,刚才可是真把我吓坏了。”而在角落,罗盘正缩在叶尘身旁,拍着自己那瘦削得几乎能看见肋骨轮廓的胸脯,脸上惊惶未消。
“你不是从境外来的么?”
叶尘双臂环胸,靠在铁壁上,回忆着联邦内有关境外的种种传说:“在你们那里,死人应该很常见的吧。”
“嗨,你说的那是沙漠那头,我家没那么远,就在联邦边境墙外边上,平日里那些联邦的冒险团出去探险,商队出去谈生意,都得经过我们那儿。”
提到家乡,罗盘的声音就带上了点怀念:
“这帮大爷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我们日常生活了,亏的如此,我们虽然乱了点,物资是从来不缺的……真论起来,日子过得其实比在联邦当个见不得光的黑户要爽快得多。”
“那为什么还要费劲闯过边境,来联邦受罪?”叶尘偏了偏头,看见巡警打掉了从老乔手中递过去的烟卷。
罗盘那原本还有些兴奋的表情僵了一下。
“这事吧,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他警剔地左右转着脖子,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凑到叶尘耳边。
“我们那突然来了好多陌生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而且都带着乔老爹身上那玩意儿,说是要在我们那修建什么防御工事……”
他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一下,又对着老乔那边指了指:
“再加之这几个月从沙漠那逃来了好多难民,我就觉得,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心里发毛,干脆跟着一伙儿难民,组了个队,想法子混进了联邦。
“逃难……”
叶尘心内一对比,知道这些人身上的都有着大量的义体改造痕迹:“知道他们为什么逃难吗?”
罗盘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
“就象你说的,联邦要修建防御工事,那想要进来应该也不容易吧。”
叶尘翻着记忆,第七区与境外,竖立着一座巨大的隔离墙。
最近更是加强了警戒,由边境巡防队昼夜看守,也不知道怎么,还能有非法移民一个接一个的溜进来。
“嘿嘿,这些都是蛇头打点的,我们只要凑钱就行。”
罗盘搓了搓手,嘴角一翘:“不过说穿了,其实就是给点这个呗。”
“知道那批难民现在都在哪吗?”叶尘了然,便也不再刨根问底,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硬面包,递了过去。
“不清楚,一进第七区就散开了。”
罗盘看到面包,两眼瞬间放出绿光,一把抓过来。
“除了老马叔和我来这打黑工,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撕开油纸,几乎没咀嚼,干硬的面包被他三两口塞进嘴里,此时腮帮子鼓起,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我是寻思着啊……先在这鬼地方赚点钱,攒够了路费就去其他区,这第七区比我家都乱,实在不是久待的地方。”
第七区怎么你了?
“老马平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叶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随口问道。
罗盘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被噎得眼框发红,连连捶打后背,好半天才缓过来。
“老马叔平时其实不怎么和我说话……而且他和所有人都没啥话说……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
“不过他身上有张照片,我好几次看到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不知道这算不算……”
就在这时,陡然响起的争执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长官,你不能这么草率就结案啊!”
扳手老乔的声音骤然拔高,机械臂挥舞,显得格外激动:“这种伤势怎么可能是意外造成的?很明显是有野兽闯进来了……”
“野兽?利维坦号上哪来的野兽?你在这散播谣言,是要负责任的!”
巡警不屑的哼了声,随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顶层的客人们今晚要在玫瑰厅举行宴会,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没好处……你们赶紧把尸体处理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老乔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巡警已经不再理会他,转身朝着通往上层的舷梯走去。
踏过连接中层与下层的舱门时,他的声音从门后冷冷地传来:“你们听到了吧?把下面的舱门关紧点,别让野兽有机会爬上来。”
“妈的,欺人太甚!”
“这是把我们扔在下面挡枪呢……”
几个工人压低了声音骂着。
“好了,都闭上嘴,继续干活!”
老乔猛地转过身,一声怒喝压住了众人的声音:“炉子一停,利维坦没了动力,上面怪罪下来,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可是乔老大,那凶手要是还在车上……”
“慌什么!”
老乔直接打断:“只要大家凑在一起,不落单,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都不敢再动手!”
老乔的目光扫过众人。
尽管心有不甘,工人们还是陆续的重新开了工,他这才刚松了口气,只是就在这时,他却又看见了另一幕。
叶尘正蹲在那具盖着脏布的尸体旁。
“……喂,你在干什么?”老乔赶紧走了过去。
“这尸体怎么处理?”叶尘头也没抬。
他的指尖萦绕着一缕常人肉眼难见的淡紫气流,在尸体的创口位置上方轻轻拂过。
“……烧了吧。”
老乔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这里的温度太高,尸体放久了容易发臭生蛆。到时候要是生了瘟疫,大家谁都跑不掉。”
工人们相顾无言,最后还是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主动站出,把尸体扔进炉口。
“切,这些联邦人还真是势利眼,这巡警不也就是条上层人的看门狗吗?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神气的。”
罗盘看着火光里的老马叔,不由撇了撇嘴:“这帮家伙比我们那的警长大叔差远了。”
“就你话多!”
老乔正好从旁边经过,听到他嘀咕,反手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小心祸从口出!”
“哎哟,你这么用力干嘛呀!”罗盘捂着头,脑袋晕乎乎的。
“这是给你平日偷懒的教训。”
老乔顺手点了点罗盘的额头:“明明是外面来的野小子,力气居然还比不上一个老师,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那不是营养不良嘛……”罗盘抱着老乔的骼膊耍赖道。
“少给我找借口,赶紧上工去!”老乔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等老乔走远,罗盘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倒也没再偷懒,乖乖跑去铲煤了。
叶尘则站在炉口旁,凝望着火海中老马逐渐模糊的身影。
赤红的火光映照在他那张沾满煤灰的脸上,明暗交织,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