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傍晚，夜一鸣简单弄了点饭食。
现在的焰好像不需要吃饭，至少不需要和常人一样吃那么多次。
偶尔和夜一鸣一起吃也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且只吃一小口。
对她来说，吃饭只是一种和夜一鸣的互动，由于吃饭时不能随便戏耍他（可能会害他噎住），所以这个是过程是比较无聊的。
那天之后，焰的身体好了很多，而且变得来无影去无踪。
除了热衷于捉弄他和晚上睡觉之外没有任何需求，仿佛和他一起生活的是一个女鬼，而且是一个艳鬼。
不过多亏如此，夜一鸣的生活压力小了很多，也丰富了很多。
太阳下山了，点亮头顶昏暗的电灯之后，夜一鸣坐在桌子前开始算账。
手边摊开着一本皱皱巴巴的账本，再往边上，是一小堆花花绿绿的钱。
这恐怕是家里最新的东西了。
焰就坐在旁边，虽然只是一个没有靠背的圆凳，但她就是能把脚收上来，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
她抱着膝盖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歪头问：“你干嘛一直看这些纸？”
夜一鸣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算账。”
“什么账？”
“生活的账。”
她用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从凳子上跳下来，然后在他身后绕来绕去。
盯着那好看的纸看了半天，眉头皱得死紧，终于忍不住问，“这些是什么？”
“钱。”
“钱是什么？”
夜一鸣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
起初夜一鸣以为是燕姐姐又在跟他闹了。
可仔细观察之后，他发现她可能真不知道。
他放下笔想了一会儿，解释道说：“是人类社会里用来交换物品的凭证。你可以用它买吃的、租房子，以及买书。”
焰顿时明白了，“我懂了，所以你去干活就是去换‘钱’的，你很缺这个？”
夜一鸣的眉头顿时紧缩，看起来有些困扰。
“带出来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我现在是学徒工，工资低，房租也不便宜，柴火快没了，米也不够。”
焰眨了眨眼问：“所以你做这些，就是想知道还剩多少钱，够不够撑下去？”
“对。”
焰又低头看了看那摊纸，“可它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神奇。”
“但它们很重要。”
“原来如此。”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扭头往门口走去。
夜一鸣刚要开口，下一秒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只有门“咔哒”一声被风吹得晃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门边，向外不断地张望。
她又“消失”了。
但他已经习惯了。
……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透，夜一鸣就换好衣服，把饭盒塞进包里。
昨晚焰没有回来。
但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把皮包收紧，顺手把门掩好，像往常那样去上工了。
这天的工作比往常都累。
厂里新进了两车料，卸完后灰头土脸的，连手套都破了个洞，掌心甚至蹭出了水泡。
下班后，他在村里买了些青菜豆腐，又顺手买了点咸菜。
想了想，还是没有多买肉。
好不容易回到家，他推开门后忍不住一怔。
焰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抱着枕头坐在炕上的角落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而桌上摆着一堆食物。
熟肉、糕点、各种各样的卤味，丰富的和这个贫瘠的家显得格格不入。
最显眼的是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牛皮包，新到夜一鸣都不敢用自己的脏手去碰。
焰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弧度。
“回来啦！”
“嗯。”
女人往桌子上一指，“我在路上捡了点东西，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夜一鸣看到这些东西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打开了那个牛皮包，里面塞满了那种花花绿绿的纸。
他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而焰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对，细看之下她的眼神中还有几分得意，仿佛她做了什么好事在等待夸奖。
“这也是你捡的？”
夜一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
焰对他的反应有点意外，端详了一会后，她试探性地开口，“你说你需要那种纸，我就想办法弄了点了。”
“怎么？你不喜欢？”
夜一鸣迟疑的看着这些东西。
他想问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最终，他把牛皮包藏了起来，然后指着桌子上的食物问道，“要一起吃么？”
焰闻言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吃！”
夜一鸣点点头，“我去烧锅煮米。”
“我帮你点火！”她灵巧的跃到地上，“我点火可厉害了！”
这一餐，他们吃的非常丰盛，焰难得在饭桌上陪他吃到了最后。
如果她的脚能在老实点就好了。
……
夜里，夜一鸣依旧伏在案上记账，
焰斜坐在炕上，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一颗苹果。
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干嘛还算这些啊？”
夜一鸣淡然道，“习惯了。”
女人有些不解，“我都带回来那么多了，你还放不下你那几十块工资？”
夜一鸣没回答，只是继续算着。
焰抱着双条腿，把脑袋放在膝盖中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略微弯曲的后背。
过了许久，她缓缓来到他身后，将身体贴合上去。
焰从后面抱着夜一鸣的脖子，双手自然的勾在他胸前。
少年的身体僵住了，背上柔弱的触感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要干什么都忘了。
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有些失落的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做？”
夜一鸣不知道怎么回答。
沉默了一会后，焰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审视的味道。
“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走？”
“我杀了你爸，烧了你家，甚至曾想把你也烧死……你不怕我么？不恨我么？”
“我是个危险的女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的。”
夜一鸣有些颤抖的放下笔，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杀我？”
焰没有回答，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少年继续说道，“我爸很早以前就差不多死了，你只是把他落实了而已。”
“至于那个家……如果不是妈还在……我根本就不想回去！！！”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在学校里，我是一个乖学生，是老师口中的榜样，是街坊口中的模范，那是因为我的生活很压抑，压抑到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放纵，我怕我一旦品尝到了快乐，就无法面对家里的痛苦……”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压抑自己，无感无知的活着，不去期待……就不会被失望伤害……”
“你烧掉了我的家，我一开始有点怕你，但转念一想，你也烧掉了我的过去，那个压抑的张文军死了，从现在开始，我要为了我自己活着！”
焰静静的听着，虽然他说了很多，但还是没有说他为什么要跟着她，于是便问道，“这些事你自己也可以做，又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夜一鸣想要转过来，焰察觉到后就放开了手。
少年便站起来，转过身认真的看着她说。
“因为……你是第一个没要求我做个‘好人’的人。”
“我知道你不一般，你弄钱回来的手段可能也不太光彩，我不用，不是嫌弃你，而是想尽可能的减少你行动的次数，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有风险的，我……不想……”
“不想什么？”焰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夜一鸣有些倔强的偏过头，“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冒险……”
焰追问道，“你不在意我是个坏人？”
少年依旧偏着头，“对我来说不是……”
“不在意钱是怎么来的？”女人不依不饶的追问，夜一鸣咬了咬牙，“在意，但是那些没有你重要…！”
“为什么？”
“因为……”
夜一鸣把头转回来，原本想帅气的说点什么，可看到女人那张脸的瞬间，原本高涨的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都没因为个所以然出来，女人看着他的样子都快笑了。
可能是觉得被小看了，夜一鸣心一横，直接喊了出来，“因为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不行么？”
女人还是笑了，她笑得很开心，然后像一抹窜起来的火苗似得扑向他。
夜一鸣一抖，差点没把椅子踢翻，“你、你干什么？”
“奖励你啊，小笨蛋！”
她笑得很得意，“既然想你跟我在一起，那我就让你好好感受一下‘在一起’的滋味！”
夜一鸣顿时招架不住了，“燕，燕姐姐你冷静点！别！我、我真的……！！”
屋顶的灯光跳动了一下，映出少年耳朵上那一片可疑的红。
焰低笑着，声音像晚风卷过山谷。
但神奇的是，哪怕把耳朵贴在他们家的门上，也听不到里面哪怕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