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军回到家时,餐桌上还残着几个菜碟。
啤酒罐倒了一地,里屋躺着烂醉如泥,鼾声震天父亲。
听到儿子回来了,母亲出门迎接。
然后便看到了儿子背上的女人。
她想要惊呼,却怕惊动了丈夫,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嘴。
“儿子,这女子是谁啊?”李春芳的声音有些颤抖,张文军简短截说,“妈,先别问了,救人要紧!”
母亲点了点头,她摸了摸女人的额头,一脸焦急的说,“她烧得厉害,不能放屋里,去马棚吧,那边通风,凉快。”
他们家后院原是个牲口圈,养过一些鸡,后来闲置多年,只剩一间低矮的马棚。
母亲帮忙打开门,张文军把那女子轻轻放在旧草垫上,还用被子垫在她身下,盖上了外套。
李春芳点起了马灯,屋子里瞬间有了昏黄的光。
“我去煎点药。”她离开前又看了眼昏迷的女子,低声念了一句:“年纪轻轻的……这是受了什么罪。”
张文军蹲下身,看了看女子的脸。
她眉眼轮廓精致,苍白却漂亮,只是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在这么烧下去会死的……
他拿着桶去水缸里打了一桶凉水,回来后倒在脸盆里,又拧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回来后他听见女子在呻吟着什么,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发现女子可能是在说“水”,便用水瓢盛了一些水。
他抱起女子,小心翼翼的喂了她一口水,结果又喂得点急,女子呛了几下。
他连忙把女子放下,开始为她擦拭身体。
肩膀、脖颈、手腕、额头……
他本来只想快速擦几下,但她的体温烫得吓人,毛巾几乎贴上去就变热。
他脱掉她的湿外套,只留下一层薄薄的衬衫,那布料贴着皮肤,几乎什么都挡不住。
他手一抖,水差点撒出去。
那肌肤太白了,仿佛用月光铸成的瓷器。
张文军深吸一口气,把布巾浸湿,再次拧干。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背诵书上的知识:
“光合作用是绿色植物在光的作用下,将二氧化碳和水合成为有机物,同时释放氧气的过程……”
他开始擦拭她的锁骨和手臂。
“atp主要存在于线粒体和叶绿体中……通过呼吸作用……将葡萄糖分解生成能量……”
他的耳根红通了,此刻摸他的头的话会发现他烧的比女人还要厉害,汗顺着额角滑下。
他开始擦一些重点部位,紧张的不敢看她的脸,只能用力盯着自己的手和毛巾,一遍又一遍地往水里蘸,再一遍又一遍地拧干。
“细胞分裂包括有丝分裂和减数分裂……分裂间期为前期、中期、后期、末期……”
来来回回把女人的身体擦了好几遍,最后甚至用上了去刘爷爷那里打的白酒。
酒挥发的快,能让女人多少好受点。
这个夜晚很长,就像一场梦。
……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旧的木窗洒进来,灰尘在空气中折射出微弱的光晕。
张文军醒得很早。
他坐在马棚门口的小板凳上,抱着一条毯子,眼神空洞地看着水桶发呆。
夜里他几乎没怎么睡。
喂水、拧毛巾、喂药……反复折腾,终于把女人的体温降下来了。
直到黎明才打了个盹。
旁边传来细微的动静。
那女子醒了。
她睁着眼,迷茫的望着木梁上的辣椒串,神情恍惚。
几秒后,她像被电击一样坐起,猛地向后一缩,肩膀贴到木墙上,眼中充满戒备与惊恐。
这自然惊动了张文军。
他先是站了起来,但没有靠近,尽量表露出友善的样子,关切的问:“你醒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神像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野猫。
张文军连忙安抚她:“你倒在河边,还发了高烧,是我救了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没有丝毫放松,反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还在,不过明显不是自己的,有人给她换了衣服,至于是谁?答案可能很明显了。
她看着张文军,目光如刀。
“你是谁?”
可能是由于生病的原因,她声音有些沙哑,但能听出来原本的声音应该不是这样。
如果恢复健康的话,应该会很好听。
这时,李春芳走了进来,还带着一些衣服之类的日用品。
“女子,你醒了?”
李春芳高兴地走过去,不过在路过儿子的时候,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可能看到靠近她的是女性,那个女人的警惕性明显降了下来。
“你昏倒在河边,是我儿子救了你。”
李春芳把东西放在她旁边。“你的衣服都湿了,大婶我啊就帮你换了一身,我儿子照顾了你一晚上……
听着母亲的话,女人眼中的敌意缓缓散去了。
这时,李春芳回过头,笑眯眯的问,“儿子啊,你是不是该去上学了?”
张文军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依旧是上学的日子,但他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女人和母亲。
李春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这女子交给我,你去走吧,知夏还在等你呢!”
……
送走了儿子,李春芳转过头,对着女人笑眯眯的说,“文军去上学了,今天我来照顾你。”
她走到外面拿进来了一个陈旧的热水壶,还有一个粗瓷碗。
小心的从水壶里倒出了一些粥,然后动作温和地将热水壶搁下,又将碗端到她旁边,“这是我早上熬的,不是什么好料,但多少下点饭。”
女人看着这碗粥明显有些警惕。
李春芳笑道:“女子,你放心,我们如果要害你就不会先救你了。”
她顿了顿,轻声补了一句:“虽然老张凶一点,但文军是个好孩子的,他可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你一个晚上。”
女人犹豫了一下,但最终接过了汤碗。
第一口粥入口时,她咳了一声,但很快吃了起来,看起来是饿坏了。
李春芳悄悄松了口气,继续道:“慢点吃,水壶里还有,我再去郎中那开点药。”
女人停下手,眼中出现了一丝复杂的光。
“为什么?”
“嗯?”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李春芳愣了一下。
“怕啊。”她笑了笑,露出几分疲惫,“可你现在病成这样子哪还有力气害人?”
女人不再说话,继续喝粥。
李春芳走到门边前又停了一下,轻声说:
“你要是想走,我不会拦你。要是愿意留下,就安安静静地养好身体。”
“不过老张在家时你就尽量不要出声,我也不方便过来。”
女人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答。
门被带上,马厩里再次陷入沉默。
女人低头看着那碗还温热的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张文军没有多余的时间。
白天他要上学,照顾的任务就落在母亲身上。
李春芳从不多问,每天照例把药熬好、粥做好,用最温和、不触碰人隐私的方式把一切送去后院。
张建山从来不去那里。
他关心的是酒、麻将和谁欠他钱,他甚至都快忘了那地方的存在。
于是,女人得以在那狭小的马棚里安身。
起初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靠在角落里,吃完东西后默默把碗搁在原地,偶尔盯着窗外发呆。
李春芳果真从没问她“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她只是每天送水,送药,添一小碗咸菜。
“天气变凉了,早晚风大。”
她小心地把一件旧毛衣放在垫子旁边,“这个是我年轻时织的,凑合穿。”
女人没有拒绝,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夜晚是张文军接班,不过他们之间没有对话,做完后就离开。
直到一个礼拜后的某晚,女人终于说话了。
“你在读书?”
张文军把水壶放下,微微点头。
“嗯。”
“你是个学生?”
“嗯。”
“成绩好吗?”
“前十。”
她没再问。
张文军等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时,女人又开口了。
“你妈挺怪的。”
“哪里怪?”
“她不问我是谁。”
“她不会问的。”
“为什么?”
“她知道有些人不想说。”
屋内又静了几秒。
女人抱着旧棉被,眼神幽深。
“你也是这种人?”
张文军没回答,只是轻轻把门带上。
风吹的木窗吱呀作响。
她向刚换上的水壶伸出手,指尖在壶口边轻轻掠过。
她不是一个习惯接受照顾的存在。
但她现在没有选择。
她有很多东西要思考。
但不知为什么,她思考的不是如何恢复力量,不是该如何离开。
而是这个叫“张文军”的男孩,为什么比她还不爱说话?
如果不是最开始那天他开过口,她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