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馀位服饰各异的管事，带来的帐本在案头叠了三尺。
莫云摊开一本，感觉实在是晦涩。
于是下令道：“你们依次上前给我解释帐本，要是谁讲的我听不懂，就证明他无能，马上给我换人。”
“上一个讲的时候，下一个在厅内候着。其馀人通通出去，不管你们是吃饭，还是闲逛，只要不出府门，都随意。”
“你们在此等侯期间，麾下要是出了什么乱子，也是证明无能，立刻换人。”
“我说的，都明白了吗？”
一干人齐声应道：“明白了！”
“好，杜副舵主，雷令使，你们也下去休息，我有事再唤。开始吧。”
金钱帮作为一个新兴的帮派，且帮主具有铁腕手段，内部确实没太多贪墨。
各级的分润，加起来不过总收入的两成。
然而，对底层的压迫却触目惊心。
单说漕运，船工、脚夫、纤夫，工钱一律抽四成。
放高利贷、人口贩卖、暴力拢断商贸，无所不用其极。
每月都能稳定向总舵输送数万两白银。
莫云看完最后一册帐本，窗外已经月上柳梢。
“都进来。”
众人即刻鱼贯而入，显然是一直守候在外，寸步不离。
杜袭提着个食盒，最后进来，躬敬道：“舵主不辞辛劳审阅帐本，耗费心神。属下斗胆，命厨房备了几道小菜，舵主您看要不先用些？”
“劳你费心，放下吧。”
杜袭在案上放下食盒，退回人群站定。
莫云目光扫视全场：“我知道贪墨在所难免，诸位还算懂事，那些不正常的损耗，我就不追究了。”
众人刚松一口气，正要拱手感谢，却被莫云挥手止住：
“从今以后，分舵下辖所有底层工人，抽成一律降到两成，并且还要提供必要的保护。人口交易全部停下，放贷利息不得超过两分。赌坊不可诱赌，青楼不可逼良，明面上承诺的规则，必须遵守。”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绫罗的管事匆忙上前：“舵主，万万不可！若是总舵的供奉锐减，帮主问责我们可担不起啊！”
莫云没看他：“杜副舵主，我的规矩，你给他们讲了吗？”
杜袭猛地一个激灵，慌忙拜伏在地：“未经舵主允许，属下不敢自作主张，请舵主降罪。”
莫云皱眉：“起来，以后自己记得就行。我不喜欢动不动就行大礼。我想收拾人的时候，他再怎么行礼也没用。”
“是，属下谨记！”杜袭忙不迭爬起。
“现在给他们讲。”
杜袭转过身，厉声喝道：“从今以后，扬州城只能有舵主一个声音！你们只需要服从！”
那绫罗管事抖若筛糠，欲跪又止，口中连声告侥。
“好了。”莫云出声压下厅中细微的骚乱，“再有下次，自己找好接替的人来见我。”
“谢舵主恩典，谢舵主恩典。”管事如蒙大赦。
“最后一件事，从今起，帮众俸禄一概提高一成。”
“是！”
众人应声，却无喜色，大概是觉得莫云这样胡搞必不长久。
“回去吧。”
“遵命！”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就剩个杜袭。
他也许是觉得如果上官金虹问责，他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硬着头皮道：“舵主，属下不是质疑您的决定，属下只是想提醒您早做打算，该怎么向总舵交差啊。”
莫云巴不得上官金虹将自己撤职，但想想也知不可能，淡淡道：“上官帮主自是找我，同你们无关。”
杜袭得了保证，虽然不知靠不靠谱，也不敢造次，就要退下。
“吃饭了吗？”
“回舵主，属下还没。”
“行，找双筷子一起吃。”
“谢舵主体恤。”
杜袭受宠若惊，麻利地找来一双碗筷。
打开食盒，最上层却不是饭菜，而是几张银票。
莫云似笑非笑：“我说了不会追究，杜副舵主还是自己收起来吧。”
“是，是。”杜袭不敢不应。
再下面是精致的四菜一汤：清蒸鲈鱼、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配一碟清炒时蔬，汤是文思豆腐羹，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莫云率先动筷，杜袭小心翼翼地在侧座坐下，只敢夹离自己最近的菜。
等杜袭稍填了肚子，莫云开口：“我在这个位置上待不长久，但我不想人走政息。杜副舵主，可有法教我？”
杜袭放下碗筷，沉吟片刻，面带惭色：“惭愧，除了帮主亲自下令，属下再想不到其他方法。”
“上官么？”
莫云喃喃，杜袭恨不得将耳朵封上。
“除此之外，你要是能想出可行之法，我重重赏你。想不出来也没事，你可放心。”
“是，属下回去一定殚心竭虑。”
“好，”莫云差不多吃饱了，放下碗筷示意，“此后舵中事务，紧要的找我，其馀你自己解决。”
杜袭陪笑道：“不瞒舵主，舵中如今欣欣向荣，形势大好，连带属下都清闲许多。”
“哦？那正好，明日午后，你随我各处走走。”
“是。属下先行告退，舵主您早些休息。”
杜袭躬身退出，脚步声渐行渐远。
须臾，厅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是刻意放低的叩门声。
“进来。”
一位四十馀岁，管家模样的妇人当先步入。
她身后，十八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垂首鱼贯而入。
她们皆穿着统一的淡青色窄袖交领襦裙，外罩同色薄纱，腰间系着浅碧丝绦，梳着简洁的双丫髻。
少女们行至厅中主位前数步停下，整齐屈膝行礼。
“参见舵主。”声音轻柔悦耳，躬敬有加。
那年长妇人上前半步：“舵主辛苦。后堂香汤热水已备妥，请舵主移步沐浴更衣，稍解疲乏。卧房也已收拾妥当。”
“府中有哪些人？”
妇人垂首答道：“回禀舵主，府内共计有护卫二十名；杂役三十名，司洒扫、搬运、门房、马厩等粗役。内宅除老身外，另有厨娘三人，浆洗仆妇五人，园丁两人。贴身侍女一十八人，皆在此处。请舵主放心，她们都是新进府，经老身调教，颇懂规矩。”
“恩，留下一人给我领路，其他人散了，自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