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银幕亮得刺眼,瞬间冲散了那股暧昧。
星野伦猛地推开贞子,视线死死锁住那一小方圆形的画面。
画面里,帕拉迪岛的山丘上,那棵孤独的树下。克曼跪在刚翻新的泥土前,手里捧着艾伦耶格尔的头颅。
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她徒手挖开树根下的泥土,将那颗头颅埋了进去。
泥土掩盖了面容。
星野伦的心脏抽搐了一下。那是他的头。前世的终点。
按照弗里兹王的规则,这具躯体的灵魂本该回归“道路”,成为光之树上的养料,或者被那个穿着白西装的路西法一口吞掉。
但那股本该消散的意识,像是一缕被强行截留的烟雾,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摁回了那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视角切换。
不再是人类的高度。视线变得低矮,色彩变得单调。
一只灰扑扑的野鸽子落在围栏上,歪着脑袋,看着坐在树下发呆的三笠。
“我是……鸟?”星野伦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灰色的翅膀。
画面快进。
围巾滑落。三笠缩了缩脖子,似乎感觉到了冷。
那只野鸽子飞了过去,笨拙地用喙叼起围巾的一角,费力地把它甩回三笠的肩膀上。
三笠抬起头,看着那只鸟。
“艾伦……”她轻声呢喃,“谢谢你为我围上围巾。”
星野伦的手指扣进井壁的缝隙里。
这本该是温馨的一幕。但在得知了“农场论”的现在,这一幕显得如此讽刺。他变成了一只畜生,守着一个守活寡的女人,这就是结局?
如果不彻底烧毁那个农场,这就是他永恒的归宿。
画面再次跳跃。
一艘涂着马莱帝国旗帜的蒸汽船缓缓驶入帕拉迪岛的港口。
甲板上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阿尔敏、莱纳、阿尼、皮克、让、康尼。
码头上,希斯特利亚在宪兵团的护卫下迎接昔日的战友。
没有鲜花,只有沉默且充满敌意的人群。
“欢迎回家。”希斯特利亚的声音很轻。
阿尔敏走上前,想要握手。
莱纳站在后面,警惕地环顾四周。他在寻找狙击手,或者任何不自然的闪光。
“看来你的朋友们并不受欢迎。”贞子嗤笑一声,“在墙内人眼里,他们是阻止了‘神’净化世界的叛徒。”
轰——!
没有预兆,没有废话。
就在希斯特利亚的手即将触碰到阿尔敏的瞬间,停在路边的一辆满载鲜花的马车炸开了。
火光吞噬了一切。
这甚至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就是最原始、最粗暴的火药桶。
星野伦眼睁睁地看着莱纳被气浪掀飞。那个拥有“铠之巨人”力量、数次在死局中活下来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炸断了双腿。
紧接着是第二轮爆炸。
人群中冲出几个身上绑满炸药的狂热分子,一边高喊着“献出心脏”,一边扑向倒地的阿尼和皮克。
血肉横飞。
没有变身的光芒。巨人之力已经消失了。他们现在只是凡人。
阿尼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格斗姿势,就被炸成了碎片。皮克那颗聪明的脑袋滚落在地,眼睛还睁着,写满了错愕。
“不!!”星野伦一拳砸在虚空。
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又与之生死相搏的同伴。那些他在最后关头刻意留了一命,希望他们能成为“英雄”活下去的人。
就这么死了?
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如此卑劣、毫无荣耀可言的自杀式袭击中?
“看到了吗?”贞子和他并肩看着那惨烈的画面,“这就是你留下的‘种子’。没了巨人之力,他们连自保都做不到。”
画面更加混乱。
暴徒的袭击点燃了火药桶。原本围观的民众分成了两派,开始互相殴打。
希斯特利亚在宪兵的拼死掩护下撤退,但“和平大使团”却被疯狂的人群包围。
阿尔敏捂着被弹片削掉半个耳朵的伤口,声嘶力竭地想要发表演讲,想要呼唤理性。
一块砖头砸在他的嘴上,打断了他的“谈谈”。
让拔出了枪。
他护在三笠身前,对着冲上来的暴徒扣动扳机。
“带她走!康尼!带她走!”让怒吼着。
一把干草叉刺穿了让的腹部。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那个总是想过安稳日子、总是抱怨这一辈子太累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死死抱住了那个拿着干草叉的暴徒,给三笠争取了逃跑的时间。
他转过头,满嘴是血,看着被康尼拖走的三笠。
“你要记得艾伦一辈子……”让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中,但星野伦看懂了那个口型,“记得我五年就行……哪怕五年……”
人群涌了上来,将让踩成了肉泥。
星野伦身体僵硬。
他看着让的尸体被唾弃,看着阿尼和皮克的残肢被挂在路灯上示众。
那股熟悉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再次在血管里奔涌。
“路西法……”星野伦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这也是你写的剧本吗?”
画面疯狂加速。
时间在银幕上飞逝。
星野伦看见自己转生成一只老鼠,躲在下水道里,听着上面的世界在变迁。
又转生成一条流浪狗,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看着墙壁上的海报换了一茬又一茬。
七十年。
帕拉迪岛并没有像阿尔敏设想的那样走向和平。
在“地鸣”的余威和对外部世界的极度恐惧下,一个名为“艾哲神教”的怪物诞生了。
他们不信神,他们信魔。
星野伦看见了那个神教的实验室。
建立在曾经的雷斯王族地下室之上。
穿着白色大褂的“神官”们,将普通平民绑在手术台上。
“为了重现魔王的力量。”
“为了让艾尔迪亚再次伟大。”
他们没有巨人之力,却在尝试用化学药剂和辐射,制造畸形的生物兵器。
失败品被扔进焚化炉,惨叫声日夜不绝。
而在海的那一边。
幸存的岛外人类也没有闲着。他们在废墟上建立了“彼岸神教”。
教义很简单:杀光岛上的恶魔。
双方都在疯狂地积攒仇恨,疯狂地研制杀人武器。
世界被整齐地切成了两半。
一半是想要彻底毁灭墙外的“艾哲神教”,一半是发誓要核平岛屿的“彼岸神教”。
没有沟通,没有理解,没有爱。
只有纯度极高的、已经发酵了七十年的绝望。
画面定格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
帕拉迪岛势力和岛外势力,像两只互相死咬的疯狗,占据了整个世界。
中间的缓冲带,是堆积如山的尸骨。
贞子指着那红蓝交织的地图。
“路西法不需要做任何事。他只需要看着这两群虫子互相厮杀。每一次战争,每一次屠杀,每一次绝望的祈祷,都会产生巨大的负面能量。”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你那个‘只杀八成’的可笑决定。”
星野伦感到一阵眩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抗命运,是在为同伴争取未来。
结果,他只是帮农场主换了一种更高效的饲料。
他以为消除了巨人之力就能结束轮回。
殊不知,只要人还在,只要那种被操纵的仇恨还在,地狱就永远不会关门。
“所谓的自由……”星野伦靠着井壁滑落,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只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笼子吗?”
“不。”
贞子蹲在他面前,拿开了他的手。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星野伦颓废的脸。
“自由不是选择笼子。”贞子抓起星野伦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自由是把养殖场的主人杀了。”
星野伦感受着手心下的心跳。
虽然她是地狱星的细胞,但这颗心跳动得如此有力,如此充满了野心。
“我是那个意外。你也是。星,野,伦。”
整天艾伦,艾伦叫着的她,第一次叫出了星野伦这个名字。
贞子站起身,背对着银幕上那个绝望的世界。
“想知道,你为何会成为星野爱的儿子吗?”